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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真是株倔松。 气喘吁吁,搀着他一路往光亮走。那团光,在杜仲明看来忽闪忽闪,闪成当初他逃离汪湘莲公寓时路边路灯的模样,光折射进眼睛,像一根针,扎得真疼。 酒醉哭嚎后泄劲了,泄劲带来真正的轻松。 他是轻松的,来扶他的松树一点不轻松。 喘得跟风箱作业似的,杜仲明迷蒙中听见倔松喊话,喊的是—— “瑞珍!瑞珍!快来帮我一把!” “瑞珍!” 门打开,一股温馨气味打在杜仲明脸上。 这股家的气味像一榔头,狠狠给了他一下,让他顿时跌进旧梦,跌回绍兴。 哪来的力气,柴瘦的雷鸣自个也不知道,大概全凭科学家不服输的劲头。他是真不行了,和妻子一起合作把人暂时安顿在地上,牛喘般倒两口气,实在没办法多说半个字。 雷鸣对着妻子摆手,表示自己说不上话,水也不喝,手掌一撑,从地上爬起来,抄起铁丝架上的脸盆,快速下楼。 没多久回来了,带着满满一脸盆铲来的雪。 把盆一放,就去扯杜仲明的衣服。 醉酒睡在雪地,人冻成这样,必须马上搓雪,让体表温度缓慢上升。急死雷鸣,两手往盆里挖,挖出的雪团直接往杜仲明手臂上招呼,左手搓完搓右手。 雪团干脆,簌簌唰唰。 赵瑞珍也来帮忙,夫妻俩四只手搓到通红。 脸盆一空,雷鸣揣上盆,二话不说跑出去铲满,又跑回来,反反复复,忙到体力透支瘫坐在地上。 雷鸣让妻子去把郭永忠请来,眼下他实在背不动杜仲明,号子那里不能夜不归宿。 赵瑞珍明白丈夫的想法,更明白郭永忠的脾气。 郭永忠一直不同意雷鸣和杜家父女俩走太近。赵瑞珍想了想,去把儿子小雷从被窝摇醒,让孩子去传话。小雷是个好孩子,mama喊得动他。 小雷穿戴好,跑到门口拔鞋,雷鸣把儿子喊住,让他把杜jiejie也喊来。 一听说要去叫杜蘅,小雷欢欢喜喜地挎着小包跑了。 先来的是杜蘅。 大雪天,鼻头和耳朵都被寒风吹到鲜红,整个人裹在棉袄里还是清瘦。她什么都没问,低着头说自己借到平车,可以把父亲推回去。 按说同楼住着的郭永忠应该快一步才对,郭永忠没来,小雷也没回来。雷鸣夫妇知道,一定是人家不愿意来,小雷拉着他郭叔叔也不肯罢休。 赵瑞珍让雷鸣歇着,她和杜蘅一起把杜仲明搀下去。 雷鸣不放心,但他腿软,实在爬不起来,只能接受妻子的建议,让她们俩先尝试,真不行,他再挣扎起来搭把手。 雷鸣正和自己两条酸软的腿较劲,打算把地上化的雪擦干净,发现杜蘅折回来,站在门口。 目光对上,小姑娘给他鞠了个躬,小声地说,半个月前他问她的问题,她有答案,答案是强流超导质子直线加速器。理由是可以进行国外加速器不能进行的精密试验,有利于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的结合。 说完这段话,她又是一鞠躬,后撤离开。 小姑娘从不肯喊他雷叔叔,哪怕私底下。但今夜,她的举动是把他当长辈来尊敬的。 雷鸣知道,这是杜蘅的回报。 回报今夜他救她父亲的恩情。 小姑娘不怎么说话,这段话,是她罕见的长句。 基地工程师打算联名写信给北京,希望可以重新进行高能物理的研究工作。半个月前,雷鸣夫妇在杜蘅给小雷上课时问过她,如果我国建设第一台高能加速器,你认为该是什么? 当时她摇头,表示不知道。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对面这样的问题,不知道也很合情理。 原来她不是不知道。 她知道。 且知道得这样透彻。 雷鸣呆呆看着空无一人的门洞,良久良久,直到地上的雪沫化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