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茉莉 (第2/2页)
睡着,潜入无比深的梦境。那一天过后她变得很嗜睡,动辄睡上十几个小时,用长长的空白填充了他们的慌乱。他不敢离开一步,可她总要做一些微弱的抗议,比如把盐巴当哑铃举上举下,证明自己还有点力气。 “就是头晕,”她说,“睡久了吧,可是不睡又没力气。” “能睡就好哇,说明你的身体正在修复大脑的损伤呢。”他忙不迭地安慰她道。 “好有道理。”她很疲倦地笑,声音蜷在身体里,含糊的小小一团,好像冲不破某层薄膜。 有时他在隔壁房间和组员对接,会听到她从梦中惊叫着醒来。他冲过去抱住她,她惊魂未定,额头汗珠密布。她说自己总是梦到他的离开。他只能握住她的手或亲吻她的额角,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她确信,他在这里,在她rou眼可见的范围之外。 “可是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对吧?总有一天我们会分开,就像以前一样。”她枕在他的肩上,眼中有一种孩童的天真与虔诚。在这段时间,他感到她的外壳终于彻底消融。他触摸到最里面也最真实的那个她。正是因为纯粹至极,所以总是易伤。但这是世界的问题,不是她的。 “对,但是现在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他又握紧了她的手。 “真的吗?”她问。 “真的,”他不厌其烦地答道,“我一直都在这里,你不用转身也可以看到。” “为什么要说不用转身?”她又问。 “因为以前我太胆小了,”他搂紧了她,“现在不一样,我要给你很多很多的爱,全方位无死角地包裹你。” “万一我不值得呢?”她的语气终于有些波动,“万一我不够好,会让你受伤呢?” “说什么傻话,”他说,“我皮糙rou厚的,能受什么伤呢?而且只要是你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让我觉得足够幸福了。” 于是她微微叹息一声,将脸埋进他的衣服里。 等到他的菜终于拿得出手,能够端给她吃,时间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她从低迷中渐渐复苏,从一开始与他对话还有些恍惚,到后来也可以接上话。他们终于能在正常的饭点,坐在饭桌上吃他做的饭。初夏悄悄露头,天空亮堂着,但已经有一轮下弦月挂在高楼之间。 “我想出去走走,”她忽然说,“等吃完饭吧。” “好。”他把rou夹进她的碗。 饭后她将衣服挑了又挑,终于选定一条水蓝色的高腰牛仔裤,上搭咖色的美式短款上衣。她和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出门,在电梯里被挤到角落,像一对寻常情侣咬着耳朵说话。 小区的露天广场有许多孩子在奔跑,空气中是一股清爽的夏日气息。她看什么都新奇,像是第一天来到这人间。忽然她对他提起,在大学,有一次她喜欢的导演来同城开音乐会。她用积蓄好不容易买到一张票,却在音乐会前夕病情加重。 “就是那么突然的,连门都出不了了,”她出神地说,“于是只能将那张票转卖。后来买我票的那个女孩给我发来一些照片,说那个位置非常不错,在高台,把导演弹钢琴的画面看得一清二楚。” “还挺遗憾的。”他附和道。 “是啊,”她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每次再错过什么,都会想起这件事。” “等你哪天有心情了,我们就去看。”他说。 “我不是想说音乐会,”她笑笑,“我想说的是……遗憾本身。你真的觉得遗憾可以被弥补吗?” “当然不能,”他轻轻拉住她的手,“可是……好在我们还可以创造,对吧?就从现在开始,创造新的回忆。” “哇哦。”她感叹了一句,没再说什么。 两人拉着手沿着昏暗的小道走去,茉莉花香漂浮在幽暗之处,仿佛纯真年代的泛黄回忆。在很多年前,童年的他们也是这样拉着彼此的手,走在某条曲折的路上。黑暗蛰伏在某处,正朝他们张开那垂涎巨口。可是他们就那样走着,一无所知地走着,被汗液浸透也不愿松开那只手。 “你知道吗,”她在那幽暗中忽然开口,“其实刚才那句话还蛮感人的。” 他望着她,她的眼神又是那样亮晶晶的,宛如茉莉瓣尖的水珠。她接着说下去:“我会一直记得的。” “要不要写下来?”他作势要在口袋里掏笔记本。 “不用,”她淡淡笑着,把他的手拉出来,“我会一直记着,到死都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