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重情人酌情说情故 伤心客悬心聆心言 (第2/5页)
命名“盘绦八宝天华如意锦”,最后问轶青道:“你是温庭兰之子?” 轶青道是。官家笑道:“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温庭兰在家养病,督锦官只挂个空衔,杨司使便晋为副督官,掌督官事;温都匠年轻,还需历练,今日升少监,日后定然前途无量。吉宁……唔……赏衣粮双俸,晋副都知吧。” 轶青一下被连升三级,听得呆了,不知所措立在那里,吉宁呵呵赔笑,一边口称“官家天恩”,一边拉着轶青衣袖,她这才反应过来,忙跪下谢恩,道:“官家天恩!只锦绫院一位刘氏娘子,与臣一道研织出的这幅天华如意锦,臣斗胆为刘娘子请一道恩旨,若能升格做个都匠,替了臣的职位,刘娘子必感蒙天恩浩荡,不负天子洪恩。” 轶青时年十六,少不更事,以为女子既可在市井中经商开店,从事纺织、刺绣、掌厨等事,自然也可以在工匠中任个管事的,也好多些薪俸。谁想,此言一出,室中一静,杨大人首先笑道:“官家莫怪,温少监忒爱说笑。” 官家闻言也笑道:“升这位刘娘子做都头,往后还要升成主簿、司丞吗?罢了,赏衣粮双俸。下不为例。” 轶青灰头土脸被杨督官一顿数落,自不必讲。 轶青回家,闷闷不乐将这事与病中父亲说了。父亲叹口气,摇头咳道:“你mama的本事比爹爹强,最后也只是个锦工……但若只不能做官,其实又有什么要紧?爹爹要你做男子……哎……做人难,做女人难上加难……” 轶青细细地想这话。平民女子虽不似高门贵女般要裹脚束腰,也可经商工作,但稍一留心便会发觉,富商家的女儿们的商业活动全是居中指挥,不会亲自冲到第一线去;只有那些无可奈何、迫于生计的穷苦女性才会出来经商,且并不似男子一般有指望通过经商发家致富的野心。轶青曾问卖酒的曹婆婆,老妪叹着气说“若非迫不得已,哪个愿意抛头露面去市摊上经营?温公子在宫里做事,不知道市上的凶险狡诈,又要提防主市司的刁难,又要恐惧游荡青年泼皮无赖的sao扰。说到底,作为女子经商更加艰险危难啊……” 更有许多文人sao客诗词,如「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或「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或「雅负倾城姿,来为倚市态。人得贱视之,自是妾之罪」——看来是同情女店家,实则是带着一种审视、玩味的目光,一种上下打量的猎奇心态与道德评判来看待她们,意yin出各种女性的神态,或娇羞、或为难、或精明强干。如轶青这等扮相隽秀的,女织工们有时偷偷瞧她,有时候小声言笑,却没一个敢明目张胆地摸她、当众议论她的身体长相。试想,若行商的是些男子,会有人来评判他是否纤手、面容是否似月、皓腕是否凝霜吗? 次年晚春,刘娘子生下了她的第七个孩子,但她再没回锦绫院。轶青听其他女工说,刘娘子岁数又长,胎象又不好,如轶青母亲冯氏一样,血崩死在了产床上。 刘娘子家中孩子多,如今没了她的禄米,她官人无奈,因头生的女儿王闰娘一副好嗓子,就把她买了做官妓,好养活余下六张嘴。虽则本朝与前朝不同,那种“奴婢贱人”类同“畜产”的规定被删去——奴婢是雇佣来的,不是主人可购买的,也不可随意打杀贩卖——但这一规定唯独不普及至官妓、家妓一层。是以明安府凡中下之户,“不重生男,每生女则爱护如捧璧擎珠”,只希望日后卖的一个好价钱,用备士大夫采拾娱侍。 闰娘被调离明安府去杭州乐营做州郡妓前,轶青去瞧过她一眼。闰娘垂泪道,“日日过客如云,华装盛典,无时不开宴,望顷刻之适不可得,年老色衰方得出籍从良。又教习严苛,稍有谬误便打骂责罚……” 姑娘们在宴席上看来笑容灿烂,漫歌闲舞,佐酒侑觞,即兴唱和文人墨客以她们为灵感所作的词赋,装点了无数官场筵席的门面,最后却未必能得善终,被纳作妾的寥寥无几。时官妓虽得歌舞佐酒,却不得伺候枕席。闰娘说,曾有官妓薛氏被坐与杭州知府事通,笞毙而未承伏;而那知府事后官至光禄卿、集贤院学士,卒年近八十岁。 轶青这才真正明白:一个社会角色上的男子的身份,许是爹爹给她最好的礼物,也是爹爹力所能及对她最大的保护。 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里,她藏在男人的壳里,摆脱了高墙大院、深闺绣阁的束缚,逃离了夫权族权、典妾卖女的威胁……她依靠着男人的身份,在社会上做了二十年真正平等的、精神意义上的人。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