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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長安正是花團錦簇繁葉重華之時。有少年策馬馭韁,徐行開闊道上。護城河畔榴花夾岸,紫枝綠濃,一派晏然盛世景象。 同高冠窄袖,輕裝簡從的謝雲流相比,並轡而行的李忘生裝束顯然要繁雜許多。他身上挎著個青布小包,背負恩師所贈的非煙,任馬兒與師兄那匹追雲磨鼻噴氣玩耍,待把周圍絳花遊蝶盡收眼底,方啟唇道:「師兄為何特意到長安來?」 他們天未亮便下了山,李忘生少時鮮問外務,後頭接掌純陽後雖在江湖與皇城間走動得頻繁了些,也多是乘輿而往,但即便他對出外一事這番不熟稔,卻也知道長安與藏劍全然是兩個方向。 師兄自然是不可能迷路的,刻意繞道而行,難道又是要尋什麼友人? 長安,長安——謝雲流在這的故舊何其多,李忘生最為記得的卻只有兩個。 雙合鏢局的蘇魚里,還有……九重宮闈之中的李重茂。 前者是不得已陷師兄於囹圄之間,後者卻是有心拉謝雲流入不復之境。李忘生對他們說不上恨——經年修持道法,他知世上諸多情苦生死皆如雲煙,可唯有溫王,他卻始終不能諒解。 謝雲流少年意氣,秉性純粹,欲救友人而孤身犯險,與他自幼熟識的李忘生並不意外;可後來李重茂為圖帝位,屢屢設局欺瞞,又有東瀛人推波助瀾冒名濫殺壞其聲名,師兄以一片冰心相待,最終卻只換得遍體鱗傷,李忘生實在難平。 是以,當他發現自己回到舊時,回到了謝雲流尚未遠渡的景龍三年,李忘生首先想的,就是如何留下師兄。 謝雲流向來不是願被囿於一處的性子,又和李重茂稱兄道弟,交往甚歡,若實話言說,非但師兄難以置信,還可能會當他是發了臆症,寧願編出些白日夢語也想將人鎖在觀內。 那還能怎麼做?即便李忘生已閱盡風浪,一時也不禁心亂如麻——師兄在意的有什麼?恩師,風兒,他的那些江湖至交——還有我? 他雖木訥,但從不傻,謝雲流少年時對自己的偏袒維護遠超尋常師兄弟,李忘生自然有所覺察。當年原也以為二人只待水到渠成,不想最後卻變故徒生,最終落得數十載天涯相隔。 ……水到渠成? ——倘若,李忘生心跳驟急,倘若,他在此之前便搶先修好了這渠呢? 距宮變尚有一年,假使謝雲流同自己玉成其事,為他牽心掛肚,素來重情的師兄是否就不會鋌而走險? 於是他果真付諸實行了。編謊騙還知道心疼自己的謝雲流,誘他入精心設下的溫柔圈套,引他有了肌膚之親。李忘生知道這番便如走在華山絕壁的索道,一不當心就要萬劫不復屍骨無存,可他心匪石,即便只有一絲希望,自己也絕不會錯過半分逆局的可能。 道冠被輕彈了記,李忘生打萬千縈緒抽身,不無茫然地望向謝雲流。 「我來長安找位故人。」 他領李忘生進了間不起眼的鐵匠鋪。 此處規模不顯,擺出的刀刃也遠稱不上神兵利器。李忘生從未來過如此場合,難得露出幾分好奇:「師兄所尋故人是誰,為何從未聽你說過?」 謝雲流還未答他,鋪子裡邊的夥計先迎了出來。他高鼻深目,壯如熊羆,一眼便知是胡人出身。李忘生看了眼謝雲流,正欲開口試探要用何方異語對談,那漢子卻先起了話頭,一口地道的長安音色:「兩位小道長,可是需要些什麼物什?」 原是自己狹隘了,還以為如此面容者定然不精官話呢。李忘生恍然,下一刻卻見他師兄將腰間非霧遞到了那夥計手上:「此劍乃我師父所賜,近日用起頗不趁手,勞您替我看看。」 那人先是微怔,倒也不推辭,接過劍仔細端詳,又請謝雲流執劍揮舞一番,頷首道:「稍等,即刻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