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蜘蛛之丝 (第2/5页)
“……知道了。对了,”曹志远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表,“那个扶贫选派的表,我已经填了。” 齐飞宇这才放下手里叠了一半的衣服,凑到他面前:“去哪儿?”意识到这种语气过于严肃,他又展开眉毛笑了笑:“你这样,去了人家那能干活吗?” 他当然记得曹志远第一次和他见面时,那双托着沉重皮箱想要放到柜子顶上去的手腕,细瘦,白净,简直不像个男人的骨架。他很难想象那双握笔的手能去地里干农活——那么柔软,他想。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曹志远甚至耳朵有些红,他回以一个白眼,没注意到齐飞宇话里一瞬间的停顿,“都什么年代了。” “怎么,不想在魏河呆了?”齐飞宇没在意自己被骂,只是轻声问他,“你爸知道吗?” “想出去看看。”曹志远低下头,舔了舔干涩的唇,疲惫地靠在男人的肩膀上,“还没和他说,他不会同意的。” 亚热带潮湿的午后,吊扇已经开到了最大档,嘎吱嘎吱地转着。齐飞宇看着靠在他肩上的人,心虚地把眼神从曹志远微翘的嘴唇上移开了。 曹顺华确实不会同意。他给他安排好了一切,大学,工作,每一条该走的路,他没得选。因此,当得知他作为全县第一个自愿选派人员,去西南山区里某个定点贫困村做驻村工作队时,他只讨到了曹顺华的一顿打。 曹顺华一向对他要做什么毫不在意,但儿子的先斩后奏让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当然是发了好大一顿火,博古架上的瓶瓶罐罐一半砸到了曹志远身上,一半摔碎在他的脚边。到最后,曹志远只能低垂着头跪在年长者脚边求他:“爸,名单已经报上去了,”他的眼皮带着睫毛垂下来,显得十分温顺,“我求您了。”他不知道曹顺华是哪里知道的消息,可父亲确实什么都知道了。 他左脸肿了一片,由于皮肤白,显得指印红得像滴血;而曹顺华阴晴不定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爸,驻村工作只需要两年轮换,我怎么都会回魏河、回您身边的,”他往前,把手搭在父亲的膝盖上:“是,我确实应该和您商量……” 曹顺华斜了他一眼,那双手被父亲不留情面地拍开。曹志远吐字不清的口音随了他母亲,这让市委书记很不耐烦:“志远,你真是翅膀硬了。” “爸……”他嗫嚅了几声,却不敢再抬起眼睛了。如果有外人在,也许会很惊讶——像曹志远这么骄傲的人竟然也会这样低声下气。不过这在曹家不算什么大的不得了的事:在父亲面前,他没有自由。 曹顺华并没有因为他的顺从而消气。他掏出电话,拨了一串数字:“你到时候跟着他去。给我看着他。” “知道了。” 听筒那头传来的声音曹志远很熟悉。他那么聪明的人,一下子就想通了许多事情。 在此之前,如果说他们之间,或多或少存在过别的东西,那么现在那些也全都消失了。父亲罚他在祠堂跪了一夜,他跪得眼睛发晕:其实,曹志远早就习惯了父亲的惩罚,他大概只是还不太习惯这令人目眩的虚情假意。 一九九五年七月,一切工作交接安排妥当之后,曹顺华终于松口放他去了外省。那个地名如今在中国的行政地图上已经不复存在,作为新农村产业致富的典型,他们换上了一个更积极向上的名字:尚腾新村,只有少数精通彝语的人知道,原来的名字是一块巨大的岩石。曹志远对那里印象深刻,以至于愿意在许多年后面对纪检委的忏悔和交代中回忆此事: “那个时候,我们下乡坐的都是军用的大卡车,没有座,都是自己带个小凳,”他柔声说,“轮柔没有通铁路,山里的路也难开,坐了好久的车才到县里。和我一车的都是去’支援乡村、志愿扶贫’的大学生,车从省道转县道,两天才到村里……” “交代重点,”监察委员会的同志们不苟言笑、义正言辞,用笔狠狠在审讯桌上点了两下:“曹志远,我们现在审查的是你的违纪行为,你不要避重就轻!” 曹志远错愕地抬起头来,干裂的厚唇开合了两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宋一锐站在摄影机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