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从头诉 (第2/2页)
始于琉璃城的两段回忆,只缺少了中间这一段衔接。 原来他在梦中抓不住的影子与唤不出的那个名字,叫做阿修罗。 往事流转,记忆堆砌,自始至终,从头到尾,他相逢又别离的,他爱过恨过愧过悔过的,都只有阿修罗一个人。 喜悦的释然的五味杂陈的泪水从眼眶中满溢出来,帝释天伸手去揩,但是更多的眼泪又断线珠子般落下来。重新相爱像是一个奇迹,又好像是必然,他们费了那样大的力气走出与彼此无关的过去,却原本那些过去也都属于他们而已。他揩着眼泪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落泪,而后去寻了衣服唤人备了马就要往外跑。 “怎么急成这样,在这儿等他不好么。”弗栗多喝了口茶,无奈笑道。 天魔前些日子来了信,从善见城凯旋而归后,他正往琉璃城去,再过几日便要回来了。可帝释天等不及,他想现在就见到他,拥抱他,亲吻他,唤出那个名字,他的过去现在与未来都是那个名字。 泪与笑都落在风里,帝释天遥遥道一句“多谢您”,便头也不回地跑出去。金色的头发在阳光映衬下闪着漂亮的光,帝释天的背影与忉利天神一模一样。弗栗多未曾见过忉利天神露出那样的神情,他将手中的茶饮尽了,笑了又笑。 他很想去看一看忉利天神像帝释天一样笑起来的样子,但倘若如此,他又想,那也不是他的忉利天神了。谁与谁都不同,于阿修罗眼中也是一样,弗栗多的神明与爱人,九州十界,碧落黄泉,天下独一个。 …… 琉璃城外。 天魔站在巍峨的城门前,谷口处的风刮起他的头发,本是春天,却因着地形狭隘,此处风格外凛冽。善见城一役结束后,他们大获全胜,众将士现下在城中休整,准备着晚上的宴饮,而他寻了个当口儿自己出来散步。 四年前,他曾经无数次从这扇城门进出,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是他手中一切开始的地方。站在城外的路上,远处群山环抱,夕阳落下来,他下意识回过头去望了一眼远处的善见城,却忽然觉得心头一跳,一丝极为陌生的情感涌上来,像是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他用手抚着自己的心口,那里面心脏跳动,他感到有什么是缺失的。 忉利天神就是在这一刻来到了他的面前。神祇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光辉,他的眉目之间仍旧是万年不变的淡漠与悲悯,天魔望着眼前这位几乎与帝释天一模一样的神明,半晌都未说出一句话来。 上次见面时,他已濒临死去,忉利天神也未显露面容,自然没有认出。可此刻他站在他面前,天魔却并未直接将他认成帝释天。忉利天神不理解人间这般弯弯绕绕的情感,天魔没有说的是,他见到这位神明的第一眼便明白,虽然一模一样,但那并不是帝释天——弗栗多的忉利天神世间独一个,他的帝释天,也在这世间独一个。 “你是……?” “你不必问我,我也不会回答,你只需要知道,我不是帝释天。”忉利天神语气无波无澜。 可是天魔笑了又笑。“我知道。” 神明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讶异。他也并无兴趣去询问他为什么能够区分自己与帝释天,他只轻摇手指,一道极细的金色丝线从他指尖缠绕而现,圈圈解下,而后化作一缕幽光回到了天魔胸中。 “赌约已结束,苦与劫数你也历过,如今,便将它物归原主。” 金光大盛。方才感到空荡的心口处逐渐被暖的、沉的、甜的、苦的、疼痛的所填满,被取走的记忆重新回到他身上。断了的线被连接起来,最后一块拼图落在了他的手中。天魔看见高耸入云的善见塔,年少的帝释天坐在窗前与他一同数天上的星子,一颗,两颗,而后星子连成银河,他抱着他在夜空中下坠。他去摸自己的心跳,又去摸帝释天的,声声都是年少悸动。心跳声中忽而他们又不再下坠,两个人站在仲夏夜的溪边安静地接吻,谁也没有说话。它太短了,太热了,太亮了,像烟火,将黑夜照成白昼,听觉与视觉都变得钝感,他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他只记得自己胸中汹涌如潮水的爱意。 最后的最后,他与记忆中的帝释天四目相对。年少时候稍显稚气的面容与如今成熟绝艳的面容重叠在一起,那是帝释天,那都是帝释天,善见塔顶的圣子,他从前与现在的爱人,终于开口唤他。 他的眼里装着细碎的星光,天魔分不清是过去的星光还是如今的星光。碧色的眼睛眨啊眨的,含着笑意与无边的温柔缱绻,越过时光望着他。帝释天抬起手抚上他的面庞,天魔等待着,朱唇开合,他听见他唤他—— 阿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