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枝一池雨 (第1/5页)
立夏之后,暴雨不断。忘川郡内,与现世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日出雨停,暮寒如剪,一应风景都与天象息息相关。大雨两月不停,饶是三途海也禁不住潮涌泛滥,多有冲损房屋之事发生。 若还在生时,有郡守县令在前赈灾,如若水患难平,上报中央求援,始皇帝明断天启,雄才大略,又有李斯为相辅佐十六年,要处理一郡水患也从来不是难事。而现在,伟大的始皇帝已经成了忘川中不生亦不灭的名士,忘川郡一方天地诸般事务,均有忘川使君承担。他的手腕便与逝去的大秦皇朝一样,再没了施展的余地。 嬴政本人对此倒没有太大的波澜——就算英明神武如他,在经历了暴死沙丘、再一睁眼已经魂至九幽,面对着自称忘川使者的人,听她一板一眼、带着尊敬和些微的畏惧,宣告阎君赐自己永留忘川的“恩典”,来不及消化这到底算不算是另一种“永生”,又被胡亥矫诏即位杀遍兄弟姐妹、扶苏居然反抗也无的甘心就死等事后,也很难为了小小一届忘川的权柄归处有什么在意的。小 更不要说安顿下来后,嬴政自百家书院借来了后世史书。面对着自己生时奋六世余烈,缔造的大一统皇朝,被胡亥几年里败得干干净净,他在血压飙高的头痛中甚至有了一丝庆幸:还好忘川并没有秦国先祖,不然他那好儿子做下的孽,倒让做父亲的颇有些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之感。 始皇帝从不轻易交托信任,对他而言,鲜活而有思想的生灵,就难免生出背叛之意。看看他自己吧!生时执敲扑而鞭笞天下的人,死后那些曾经忠心耿耿的部下臣子们,也难免因为二世的暴虐生出叛心。 只有死物,不会思考不会行动,才能献上完全的忠诚,嬴政将它们摆在何处,它们即在何处忠于职守。 兵俑无心,不知欺瞒,在李斯甚至韩非都还没有从九泉之井下被使君带出来时,嬴政日常在做的便是烧制陶俑了。他原本对千工苑社长的位置也不在意,不过主持千工苑,在忘川郡修造兵马俑,于他如今唯一的爱好也十分方便,久而久之,竟也当成了要事正经做了起来。 所以,这会儿忘川暴雨,固然始皇帝不承担治水之责,却也被连阴天搅得颇为烦乱。陶俑烧制完成,上了生漆后需要在阳光下晒制固色,阳光不能过烈,否则生漆就有干裂褪色的风险;天气亦不能阴沉无日,不然生漆迟迟不干,也是有损最后成品的模样色泽。持续的雨天,嬴政咸阳宫内出炉的陶俑,已经堆积不少,不出太阳,他就也不去做上漆的步骤,只把半成品都排在偏殿,等着雨停。随着日子渐长,堆积的陶俑越来越多,竟还有最早一批出了炉的,被阴湿水汽沾染太久,有了霉点渐生。 嬴政索性停了手头工作,只耐心等待雨霁天晴。 手上工作空闲下来,一时竟然生出莫名地空虚之感。举目四望,在忘川一个故旧也无,虽然始皇帝只要露出要寻个谈天论道的人,只怕毛遂自荐的人要从名士居处排到忘川野外,嬴政眼界何其高,对与那些后辈小儿相交论道毫无兴趣。忘川中还能说上几句话的,只有五湖商社的巴清夫人,在生时两人也算有些交情,但嬴政也无意花时间听对方针对自己追求长生的指摘。 大业将成,万骨当枯,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若他果然长生不死,世间早不是如今模样。 似乎有无数目光,带着窥探、嘲弄或者敌意,在看着他,嬴政并不在意,其他名士觉得他古怪,难以亲近,而嬴政也并不需要他们亲近。 他将拭去霉点的陶俑重新摆回原位,手指在那圆润小巧的陶俑头顶轻轻一弹——始皇帝的手长而骨节分明,固然手背白皙晶莹,如春雪堆就,十指指腹乃至掌心却都生就薄茧,是积年累月握剑习武留下的印记。被戳动的小陶俑做的精巧细致、憨态可爱,仔细瞧去竟是一只穿着玄色王袍的猫咪模样,嬴政手指一碰,陶俑下方固定的月轮就开始摇摇摆摆,于是这只神态严肃的小猫咪也跟着左右晃动,只是不曾倒下。猫咪背后的尾巴被别具巧思的以青鸾绒羽制成,毛绒绒一束神气活现地高高竖着,随着猫咪陶俑摇晃,绒羽也颤巍巍动起来,引得人忍不住摸上一摸,若是此刻前面站的是只猫咪,可能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