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机巧 (第1/3页)
“清风会。” 应传安习惯了他这没头没尾的交谈作风,听到字眼能自行补全,深思良久,渐渐回忆起来。 此事可以追溯到初春时节。冬湖乍暖,春风初回,酒萦花系。长安大兴游园踏青,懵懂幼儿旷野上飞纸鸢,满长安艺高才足的词人墨客趁时持笔。因隆冬边境狄夷作乱而压抑许久的朝廷也随之活络,帖柬频传,若赶上哪日桃花开得旺,京内外一日合能组百场宴游乐事,珍筵狂游,场列繁次,宾客如云,应传安自然在受邀之列。 她初来乍到,又年纪尚轻资历浅薄,不宜过多推脱,也去了几场,就当认认这边的地势了,全程浑水摸鱼,唤她对句她头疼劝她饮酒她风寒,贵在参与,重在来了,总算少有人上来酬她,难得清静,不过确实不够厚道,不值一提。 除了清风诗会。 她大概猜到究竟是指什么,但顾忌到万一有差她多自曝出些事,便明知故问:“京兆尹郑远所攒的蓝田清风野宴?怎么了?” “没怎么。那场我也在。”他在踹地上的树叶,把一地的叶子集成堆,不亦乐乎,似乎真的没怎么。 应传安脑子停了会儿,“……殿下那时不该在颍川吗?” “你以为我会一直待在颍川?” …也是,这人年少尚在宫闱中都要没事出来晃晃,放飞出去那还得了,怎么也得河东河西上北下南转转。 “有些事还须亲厉。比如酒还是沪州的好,纸还是宣城的佳。再比如应拾遗竟然也血性得很。”陈禁戚不经意地摸过自己的腕骨,意有所指。 好,真是那件事。 应传安侥幸不成,只好坦然道:“辱我庭户门第,自要辩之驳之。” “对他郑远是辩之驳之,对我可不止。” “…我又怎样对殿下了?” 陈禁戚慢吞吞抬起右手,衣袖滑落,露出线条明晰的手腕和小臂,养尊处优的身子,哪怕长久习剑也白的润透,白璧无瑕…不,白璧微瑕。 略浅于肤色的一指长的疤痕,从无名指的指骨延伸到微突的桡骨,在阳光下才能清楚看到。 这她还真没注意过。应传安哑了一会儿,轻轻扣住他的手腕细细看过,难以置信道:“这是我弄的?如何弄的?” “……” * 清风诗会。宴于郊野清风亭,亭边不到一射之地便是同名的楼阁,两处清风莅江,高树芳芷,山峦陈次,新花漫蛱蝶散,全然的诗中春景,甚宜以景赋诗。 京兆尹郑远设宴,名士广邀,胜友如云,上宾合于亭,次者登阁,末者行江湄,裀補千里。 应传安应邀游清风阁,阁高十五丈,登极高眺,高惊寒惧,不宜久留。她拾阶而下,楼梯短窄,还需边扶栏杆边笑盈盈地同来往的半生不熟的诸多宾客互慰相道,着实艰苦,走一半遭不住这心神体rou的双重折磨,她择了人稀的一层停住。 这是第二层,她低头数上来。心道难怪人少,这处南边的江湄景致全被清风亭遮住,只能见到八角重檐的亭顶和时不时被风掀起的华帘,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要的就是没什么好看的。应传安独倚阑干,亭内言谈依稀入耳,或清谈或赋诗词文歌,她饶有兴致地听那有一搭没一搭的字词。 亭中人谈?的诸多贵客全然不知亭外事,饮酣聊畅,亭外春游登楼之人不知亭内究竟是来了什么人要这般遮蔽,乃至垂帘合帐,掩避如此,但都心领神会,有意绕开,应传安听了片刻,觉得差不多了,也准备离去,直到听到某个字句,行不得走不动。 她默了许久,怒气在心里积压到了极致,连下楼的功夫都等不得,从髻上抽了只钗子掷向主座,再是说了什么,她自个儿都记不太清。 现在看来确实怪异,这般冲动的举动,她事后竟然没受到半点反噬。 应传安环住他的手腕,指腹从腕上的伤痕抚过,这处算是新伤,估计直到春分田猎才长好不久,陈禁戚被摸得发痒抽手,她便放开了,看着自己空掉的掌心,轻声道:“竟然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