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06(未修订) (第1/2页)
马车停在路边已有半刻钟。朱剑秋丢给他一壶酒,裴元仰头灌下时也没细想,火辣的液体顿时呛到了嗓子,弯腰咳了半天。朱剑秋忙笑道:“忘记提醒裴大夫,这酒比较粗劣,却是将士们喜欢。剑秋也是入军营后才知道需饮慢些。” “无妨。”裴元摆摆手,却忽然闻到幽芳随风翩至,抬头见路边灌木里生了簇兰草,忽而有些落寞地喃喃道:“倒真是,含熏待清风,见别萧艾中。” “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觉悟当念还……”叶芷青从另一边走来,却是笑叹:“裴大夫若比五柳先生,也该当是《停云》才对。” 裴元自哂,肚子里那点怨怼被她的调侃冲散了:“却叫二位见笑。其实我与那家伙自幼同处长大,十天一吵,此番也不过‘例行公事’罢了。” 叶芷青淡笑摇首:“越是亲近,越易情急生隙。忆盈楼中有些姐妹就这性子,也是见得寻常。” 倒是朱剑秋有些不好意思:“孙老前辈和东方先生定也理解裴大夫难舍那孩子,但此时避过神策锋芒,确能不留后患。只是辛苦大夫走这一趟。” 裴元又道无妨。这边叶芷青欲上马车,他本是顺便去扶,却不及朱剑秋动作快,一时间两个男子的手都摆在面前,叶芷青的脸腾地红了。片刻尴尬倒难不住这两位,只听裴元朗声一笑,翻掌变作请的动作,朱剑秋也从善如流,主动牵引叶芷青。又见那两人含赧相视片刻才安置妥当,裴元也忍不住莞尔,跳到驾驶位接替朱剑秋赶车。 聊这几句让裴元心情好了不少。只是朱、芷两人不知,他自喻五柳左迁,却不完全因为那晚师父和东方宇轩决定让他留下阿岚,独自前往南疆。 其实他入中原来四处收集诊方,也自知动作略显张扬。而后又连累师父随他奔走躲避,东方宇轩要责怪也无可厚非。只是每想到与医行的人打交道,不管他怎么解释编撰医书,互通医理的必要,最终都逃不过栽入一个“利”字的泥沼。裴元难免心生怨愤,难道天下医者,就没人看到如今医道乱象? 自东汉《伤寒论》后,再无可称正统的医典出现。民间偏方零散,效用参差。曾经的北天药宗没落后,更有许多卷籍不知下落。扬州如此富庶的府城,也是药行与医行勾结cao控药价,将生死伤病把握于股掌。偏偏百姓惯于从众,任凭他们胡乱开方也深信不疑。 如此世情,他坚持到底为了什么?师父虽有宏愿,却从没要求他一定将《千金翼方》完成。而是裴元自己选择孤身行走于逆流之中,又有何人知,这并非看起来的那般英勇无畏? 他偶尔还会想到一个人,也这般在自己的路上踽踽独行的一个人。那人想要的是什么,守好他的山庄家业,还是至高无上的剑道?他也会怀疑自己的坚持是否值得么? 心中乱绪伴着马蹄飞驰,天边熹微渐渐转明,他们很快到了洛道和扬州的分路口。接下来他会继续往南,叶芷青直接回扬州,朱剑秋也要折返天策述职。临别时,裴元又送了两人几瓶药作谢。却见朱剑秋踌躇了半天,也捧出个精致小椟给叶芷青,原来是攒了许久的月俸早买好的,里面赫然一枚嵌了硕大东珠的发簪。 裴元给那珠光炫得后退半步,心里大大地挑起眉:这朱先生原也是出自以风雅著称的长歌门,怎地送礼却粗糙得很?但转眼看叶芷青面色却微沉,垂眸笑了笑,却显得有些冷:“先生这是何意?” “娘子听剑秋一言。”仿佛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朱剑秋柔声道:“剑秋此生至幸,便是有娘子相知。然入天策府这些时日,亲见黍离之地,沙场埋骨;也得进庙堂之高,亲闻黄钟大吕。方知天有风云难测,剑秋既已从军,便不该在身后有太多顾虑。” “所以先生是打算用这颗小小明珠,便还了芷青?”叶芷青缓缓抬头,紧紧盯着对方。她的身体后倾,仿佛随时就要掉头而去。 “且听我说,”朱剑秋忙上前一步拉住她,紧赶着把话讲完:“剑秋虽是一介俗客,承卿之诺亦重逾生死。只是倘若我有朝不得不先你而去,他年江南春好……” “因何作此想?”叶芷青神色总算微霁,然尚带点少女稚气的面容,却露出超乎年龄的沉思谋虑:“难道是……那位!盯上了你?” 朱剑秋却是反应极快地先瞟了眼旁边的裴元。后者立刻回神会意,匆匆一抱拳转身就走。直走出快半里路的距离才回头看了看那双俪影,他们说什么已听不到了。 耳畔西风萧萧,洛水汤汤,只见那儿郎临别前衷言絮絮,而伊人执剑在手,眉目亦有柔情千般,看得裴元也不由心生羡艳。难怪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虽不知他俩前情如何,又会有怎样的后续,但此时遥看这对璧人执手,只觉得如此才是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