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的私心 (第2/2页)
一口进贡的葡萄酒,紫红色的汁液在金杯中晃荡,酒气四晕。 史子渺朝你走过来,把手搭在了你的脖颈。力度稳而有力,探触过肩颈的每一寸酸胀的xue位。这已然是他的一日常规了,在你下朝后,为你疏通堵塞的经络,清明你的神志,好让你恢复些精力去对付余下半天的政务。 你也是龙脉的一环,你是它的代理机器。 史子渺的宫殿掩藏在层层松涛之中,可他身上的气味并不是厚重肃穆的松香,像是万般草木初生春芽,又像是百花与夏夜熏风齐绽,是一种疏疏朗朗的气味。你很喜欢,在他十指轻按下,闭上了双眼。 史子渺为你卸下了龙冠,取犀角梳,打一盆清水,为你按摩头皮。你的日常生活起居,他总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以至于你,直到现在成人,还喜欢躲在他的寝殿去逃避一些实在棘手的事情。 “孩子,可还是逃避不了的呀。” “人心向古,他们总是会遵循旧有的一套观念,比如皇帝总需要有个孩子来绵延国祚呀,你今日砍了他们的头,会有心的大臣补上,但原来的观念还是不变呀。” “那,古有尧舜让贤,或者兄死弟及——哦,对了,之前听郭解说过,我不是还有个同胞流落在外吗?” 左慈抬手掐诀,指尖明明昧昧。 “你的打算落空了。”左慈无须解释,你也知道原因,此前连年征伐,天下如同消磨血rou的石墨盘,黑压压盘在万千生灵头上,一刻不停地榨出血水碎沫,白骨森森支棱在焦土褐原上。你的同胞,大概也是这个下场吧。 “那怎么办呢?”你学着左慈头痛的样子,往后倒仰着身体,要倚在史子渺的怀里。“朕的头好痛——”他正专心地给你按摩,猝不及防被你一头抵在怀里,也不顾得手上湿淋淋的就去搂你,怕你摔倒。你抬起头,森森与他对视一眼:“不如我跟史君、师尊我们跑掉吧?不管这个天下啦。” “胡闹。小孩子脾气。”左慈把你抱正,你便顺势一头扎进他的腰,搂住不放。“可是我真的厌烦了,师尊你总是说什么天命所归,这是我的道,可我真的厌倦这无趣的一切了。” “好孩子你是不是累了?”史子渺把最后一缕头发梳通,又从衣架上取了你的睡袍。 “史君带着你,睡一会儿?我们醒来再去想这些事情吧。”他笑得很好看,白色的睫毛长而颤,这双眼睛从来只会为你奉献温情,慈母一样注视着你。 慈母一样。 于是你便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跟他一起到内室中小憩。在旁人看来,你与仙长师尊过分亲密,但你却觉得这理所应当。已经习惯了睡觉的时候,史君躺在你身侧,手轻抚你的背,安抚乳儿一般,轻哼哄你睡觉。你将头埋到他颈窝中,嗅了嗅,蹭了蹭,在他怀中蜷缩着睡着了。 血红色的黄昏与西山连绵黑影处坠尽,史子渺撩开玉色月影纱帐,碎金织花的影子在烛火后幽幽晃动。 “道友为何骗她?她尚有一兄长存活于世,她既然不愿意诞下血脉,何不让她兄长接替她的位置?” 左慈抬头观星。 天上的星辰,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可落在凡人俗胎的眼中,却是千年不变的指引。何其荒诞,何其可笑。 左慈取下头上白玉发簪,在夜空中划下,像是解开了最后一层幕布,星空与此刻向世人彰显她最本真的面目。 那是未知的和已知的世界,星空一分为二,未来和过去在扭转交叠,无尽的空虚驱使它们挣扎,伸出不可见不可感知的触须,压向地面。 可惜,现在的她还在金殿中安眠。 “群星,马上就会到达正确的位置。” “史君,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左慈负手而立,他的衣袖在夜风中静止却又流动,如同惊鸿掠过白云眉间的羽尖,又像是一片白云的影子投在闲潭中。水银一样流动的光包裹着他的身影,在他身边如同活物一样,如同墨点秋池,阴阳厮杀却又彼此交融。 史子渺轻轻合上了天幕上的那层纱。万年长夜星辉亘古不变,北斗为世人指引无尽遥远的北方。 “你有私心,我也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