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雪 (第1/6页)
飞机入港时受到大雪影响,在空中来回盘旋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赶在十一点的前五分钟平稳停靠机场。这趟国际航班飞行时长接近二十个小时,横跨了十余个时区,谢云流位置临窗,整个机舱都没什么人,于是就更安静,他一路睡睡醒醒睡睡,梦中场景变幻万千,几乎令他生出一种快把这辈子的觉都要提前透支完了的错觉。 夜幕笼罩,从窗外自上而下可以望见整座城市明灭不定的万家灯火。头等舱暖气温度太高,又对着脸吹,他穿着羊绒大衣,背上微微有点发汗,飞机舱门推开的一瞬间,拂面而过的风却是冰冷的。 下楼梯的时候隐约听见机组人员在跑道积雪太多,飞机轮胎碾过就成冰,清理起来太麻烦。冷风翻涌着吹起他的头发,一冷一热。谢云流眯着眼睛适应过几秒钟室外气温,觉得怎么比他启程那天还冷。 明明二月底已经开始开春。 谈了个跨国的项目,境外呆了十来天,赶回来第一件事还得是先来公司拿文件——没想到回来就积压了这么多工作。谢云流觉得此刻的自己和学生时代那种因为生病请假,一天后发现课桌上卷子就能堆成山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两样,像他这种上班积极分子都会觉得措手不及无从下手,也不知道底下的人怎么想。 办公室文件堆了很高一摞,他进去挑挑拣拣了几本重要的塞进公文包,离开前又折回去看了眼休息室的动向。李忘生前阵子为新书赶稿,deadline近在眼前,家里环境太舒服容易分散注意力,索性征用谢云流办公室的休息室给自己安了个小小工作间。眼下,隶属于李忘生的那个角落里,灯当然早就灭掉了,桌上还剩了杯喝到三分之一的咖啡,热度已经消失殆尽,叫谢云流摸上去觉出一种别样的凉意。 谢云流掏出手机扫了两眼,马上零点,微信提示栏显示三条未读信息,全都来自置顶的某人。谢云流还没看清内容,唇角就已先勾了上去。不算太长的语音条,他便把手机举起来凑到耳边。 谁知传出来的竟然不是李忘生的声音。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爸爸我现在拿的是mama的手机给你说话哦!爸爸能听到吗?爸爸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想我们吗?” “爸爸早点回来哦!晚安,亲亲你。我要和mama睡觉啦。” 推开办公楼的大门,风雪一下子变得毫无阻碍,不管不顾地朝着晚归的人涌过来。谢云流一边撑开伞,一边解开车锁把手机重新塞回口袋,勾起来的唇角却始终没有放下去。旁边的街道就是不息的车流,各色车灯交错地闪着光,将从上而下的雪花映照得格外分明,轮胎碾过马路,能听到那种积雪被进一步压实的细碎声音,无休止的夜雪总会催生许多幽微的情绪,心情好时是浪漫,不好的时候就令人落寞。骤然结束高强度工作的后情绪会有一种格外的空落落,他自认为不算粘人的那款恋人,也不认同那种需要一天24小时随时向对方报备动向的恋爱模式,然而这种身边空荡荡的时刻偶尔也会让他倍感怀疑,或许在这段感情里没有安全感的另有他人。 人的适应力真是无穷的,明明距离之前下班独自回去的日子也才过没多几日,恍然却觉得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雨刷在前窗上带出雪痕,路况得以清晰地露出来,然而几秒后雪又很快地落下来,被带走一些,又汇聚成另外一些。恋爱不仅总会带来甜蜜,偶尔也会带来甜蜜的负担。人类的感情生活注定没有楚河汉界,因而不可能时刻都无比泾渭分明。 公司距离家不远,路况良好的时候开车也就需要十几分钟,一路绿灯畅通无阻,谢云流心里挂着事情,只会觉得时间过得更快。整座城市都在雪里浮游,他望着窗上掠过的雪花,隔着一层玻璃都能深切地感受到那种寒意——这种时候是真心希望每个雪夜里赶路的过客都能有个归处。 谢云流突然就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李忘生回家的具体时间。 进了电梯刷门卡,电梯直接入户,指纹锁验证通过的声音响起来,门应声而开。 屋里一点光都没有,谢云流凭借房间里那点均匀的呼吸声勉强辨别方向。地毯还是厚实松软的那张,踩上去触感细腻——离开前才半强迫半哄地和李忘生在这里来过一次,这半个月中那些深夜里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