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影 (第3/3页)
。 “这又是做什么!” 姬别情匆匆下床查看,恰见祁进倒伏于地,双目空茫,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着,如筛糠般抖。显然是痛狠了,他小口小口地喘着气,牵动伤处,双唇霎时惨白失色。 “这是怎样的人间啊……我宁愿一辈子被皇帝关在思过崖,有你守着,只要我一天不能脱身,你就多一天陪着我,长长久久地作伴……姬别情,一定有哪里错了,你怎会这样待我?” 被祁进一夜疯疯癫癫又哭又闹,姬别情早失了耐性,满腔烦躁心绪差些就向着对方尽数扑将下去:“小殿下,你怕是又忘了——圣上早已革除你宗室身份,对外宣称宜安公主唯一的亲子因悲痛过度,病重不治了。宫里既没有祁小殿下,华山也不会再有祁小道长,如今只有吴钩台姬台首新纳的侍妾,是你唯一的身份。” 他取来一条两指宽的铜链,一下扣在祁进脚踝,另一端就锁在床头,“你只要乖一点,就能好过很多,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嗯?我实在是担心你,也担心我们的孩子……” 祁进越听越冷,如坠华山深渊之中,嘴唇微微翕动了几息,但再也说不出话。身子似有千斤重,早已软了,他被姬别情从地上抱起来,双目昏眩,神魂俱乱。 梳妆台左侧幽光莹莹,一面七尺高的铜镜在床幔后遮遮掩掩地藏了一半,有人正在轻纱后同他对视。 仿佛一尊没有生机的瓷偶,镜中女子一身苍白支离的病骨,乌黑发丝凌乱地堆在地上,容色憔悴,气息浅促,双目似醒非醒。枯瘦的身躯横陈于男人臂弯,手腕足踝似是稍稍用力即可折断,宛若深冬饱浸寒霜的花叶,萧萧瑟瑟,纤弱伶仃。 纵使如此,她的小腹却异常隆起,胸乳鼓胀,不难看出已怀有数月身孕。孕母身上仅仅象征性地裹了一圈纤薄的雪色绡衣,半透明的布帛下隐隐现出腰臀的浅rou色,琳琅糜丽的金银珠玉挂了满身,赤着两条缠了金钏的腿,连足踝上都绕了数圈绞金细链,密密坠着大小不一的金铃,稍一动作便叮叮当当地响起。 满身富贵将她缠绕着,似人偶赖以生存的丝线,也似一张无处可逃的圈套。 祁进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探出手去,想要碰碰女子娇柔的身躯。 “……那是谁?” 姬别情没有回答,只是从身后拥住他,垂首吻落;镜中女子被迫仰起脖颈承迎,腿足仍因疼痛而蜷缩着,满面泪痕未干,水光湿润。 祁进看她,她也斜睨着眼打量祁进,眼眸黯淡,好似薪柴焚尽后空余一段僵冷的灰。那是怎样一双陌生的哀愁的眼啊,以及同样陌生的憔悴的脸,浮着他读不懂的痛苦与幽恨,浑然一副虚幻的假面。 你是谁? 祁进向着镜子伸出手去——直到指尖被冰凉的镜面一激,如梦方醒。 镜中盯着他的女人竟是他自己。 …… 夜已深了,万籁俱寂。林中一声狐鸣乍起,将伏在榻边的祁进惊醒。甫一睁眼,正见房中残烛昏照,宜安在床上静静睡着,一如他去时模样。 “母亲!” 祁进俯下身去,紧紧抱住了宜安。隔着被子,母亲瘦弱的躯体仍旧温暖,他彻底放下心来,拭去眼角残余的湿润泪痕。 一夜诞妄,光怪陆离,俱是午夜荒唐一梦。 “我就说,定是在做梦了,母亲一直健健康康,怎会舍得离开孩儿呢?”他趴在宜安怀中,这时再回想起方才如临其境般的真切梦境,心有余悸,“姬别情也不会做梦里那样子的混账事气我……我早该醒过来的,怎能把他想得那样坏?” 他轻手轻脚起身,回桌边收拾碗勺,忽然就有些胆怯,不敢回头去看熟睡的宜安——尽管他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母亲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母亲,孩儿这几天……在想一个人。” 祁进知道自己该主动向母亲坦诚姬别情的事,但几天下来,那人的名字就在嘴边,却始终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要如何忍心呢?落难的公主,一生为皇权所累,被驱逐,被囚禁,病痛与孤寂折磨她一生;膝下仅有一个儿子相依为命,却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囚牢生涯中荒唐地爱上了监禁他们的刽子手,私相授受。 他没有办法心无芥蒂地道出现实……再次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