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雨 (第1/3页)
七月初七,海丰郡博罗县。 黑夜中唯有蹄声沉闷,骏骑十数余,匹匹按辔徐行,一步步踏在雨后松润湿软的泥泞中。 半个时辰前,罗浮山中才落过一场匆促夜雨,荒郊野岭无处容身,毫无防备的赶路人被淋个措手不及,浑身湿透。眼下县城仍在百里外,人困马乏,众人便一致决定先寻开阔平坦处落脚安歇。 “师父!” 叶未晓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往队尾高喊。 夜风拂面,远远送来一阵璎珞珠贝碰撞的声响,脆脆泠泠。他望见队末有人扬长了手臂,懒洋洋地晃了晃,这才放心地继续赶路。 自打马队进入岭南地界,姬别情显见得精力不济,心不在焉,不分昼夜地歪在马上昏睡。这一路来,他骑的“照夜”始终慢吞吞地缀在队末,与凌雪阁众人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若非马匹颈鞑上悬挂的风铃声声作响,叶未晓几乎要以为,师父早已在山野间跟丢了方向。 姬别情仰躺在马背上,双腿勾住缰绳,双臂枕在脑后,双眼微阖,安逸悠哉,对身周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鼻端是原始丛林中经年累月积攒下的朽烂气息,酝酿成弥漫的雾,陈腐窒闷,连同身上湿黏的衣裳一道紧贴背上,缠得人满心躁郁。他索性抽了衣带,将湿润额发尽数捋到头顶,希冀从马队行走时带动的叶片下捕捉到一丝稍纵即逝的凉风。 照夜在雨中走得久了,不满地打了个响鼻,载着背上的人也跟着摇了摇,缠在腕间的璎珞便“叮叮零零”一阵晃曳。一只振翅欲飞的玉蝴蝶,翅膀筋络细细描了螺钿,三十二颗浑圆南珠,由岭南绣娘手捻的金线串起,通明皎洁,清光融融。 岭南苦热,暑气蒸溽,姬别情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来。十年前,他从长安千里迢迢赶赴岭南,斥千金觅此珍珠璎珞,只为讨得某人欢心。只惜后来珍珠未能馈赠美人之手,终年悬挂在他腕上,珍珠色泽幽寂,光采依旧,犹似那人眉眼。 马队缓慢前进着,静夜中却忽有蹄声如震,自远及近,车辕辚辚,闻声只在一里外。 姬别情恍若浑然不觉,仍旧好整以暇地躺着,不以为意。 “头儿,前方有人!” 不远处的山坳,草木阴晦的官道上,蓦地亮起一星朦胧觳觫的光点,正向此处飞掠而来,几息间已至百步开外。 及至近处,叶未晓看清前方是一辆疾驰的油壁车,通髤鲜血一般的红漆,描金饰玉、极尽藻饰,却只在侧窗上挑了一盏素色琉璃风灯——便是先前远远看到的光亮。 打头的凌雪弟子唿哨一声,警示来人退让。那马车却依旧未有停下的意思,如无头蝇子般横冲直撞,车夫也似酒醉般醺醺歪倒,轮毂轣辘,声越林梢,眼见就要迎面撞进骑队之中。 姬别情在这时微微睁开了眼,仿佛才从梦中苏醒。 “散!” 训练有素的骑队立时减缓了速度,如水流般分列两侧,迅速淌入林中。 队伍最末,只余姬别情一人一骑。 一道银光挟劲风自头顶擦过,叶未晓回头看觑,只见道旁高耸的一排梅树拦腰而折,应声倒下,登时满山叶落如雨,纷纷堕堕。小径本就窄隘逼仄,连日阴雨后更是枝桠横斜,遍地沟壑,古木沉重臃肿的身躯将此间挤得满满当当。 姬别情一扫连日来的颓态,眼神锐利如刀剑,一把链刃被他掷出,又将另一把收起。足下在马首轻轻借力,身形陡然高跃,如离弦利箭也似,向马车奔来的方向疾疾掠去。 马车闷头撞入此间险境,速度大大减缓,却仍旧未停,车夫宛若目盲,昏聩不觉。 “找死!” 如鬼魅般的身形飘落车顶,姬别情一掌劈下,踢开车夫,夺过缰绳。奔马嘶鸣着跪倒在地,马车剧烈一震,被强行勒停在路旁。 因了惯性,车夫摔下车后在烂泥地中滚了几滚,最终一头栽进泥水里,如破麻袋般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起来说话!” 叶未晓略感诧异,几步上前将人拽起,惊觉掌中一片湿冷黏腻,浓郁血腥扑面而来。掏出火折一照,却见车夫面色灰白、气息全无,前胸豁然贯通一道斑驳血口,凝着薄痂,已是死去多时的模样。 “头儿,现下该如何?”领头几名弟子立时上前,不着痕迹地将车夫尸身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