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晖也从床上起来了,凭着她伺候,往日并不觉得有什么,今天早上却像五感突然清明起来似的:擦脸的毛巾是翠喜拧来的,漱口的杯子是翠喜端来的,桌上的书本是翠喜装进包中的,送来的早饭也是翠喜摆上桌的……他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是为什么?他想起昨晚的梦。昨晚睡得并不安稳,他毕竟是不能习惯与人同占一张床的体验,然而这感觉仅仅是陌生,还不至于反感,只是在断断续续的梦里,这带着来自另一个人的温热气息的陌生感觉,成为了幻想出一个母亲形象的源泉。他的母亲是什么样儿的?直到醒来后,黎晖仍然忍不住去猜想,甚至于情感投射到翠喜身上,去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但脑海深处的记忆片段就像远古遗址的瓦砾,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当年的情景。他都记不起来,幼年的他还躺在床上不必去上学时,坐在梳妆台前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发式:梳髻?还是烫卷发?这不能算细枝末节,因为奶奶和姑姑们总说母亲是新式女子当中不安分的那一类,婚后还要跑到外面去,这样不检点最后只好随她出走了事——倒并非父亲抽鸦片和嫖.妓的缘故。然而黎晖却模糊记得外祖家不是开明的作风,怎会供母亲上学堂?当然同样也不排除他对外祖家印象太坏起了偏见的可能。总之,黎晖发现让自己深陷在一件事情的困扰之中不要自拔,就能杜绝其他事的折磨。例如,许葛生。他专专心心地思考着有关母亲的谜题,因为她抛下他的事实早已存在多年,不会再次伤害他什么,相对倒成为了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他放心大胆地沉溺其中,简直觉得,这也算是母亲无意中留给他的庇佑。他像是恢复如常地上学、下学,丢开对于母亲的想象,还有许多的功课等着他。多么繁重,又多么体贴。有一天晚上,黎晖已经睡下多时了,突然又想起有一篇英文作文还没有写,穿着睡衣便下床来翻书,却发现那篇作文早好些天就写好交上去过了,上头还有老师的批改。他这才意识到近来日子过得越来越糊涂,竟理不清哪一天是哪一天了,猛然便觉得自己很可笑,说不出个什么,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翠喜跟过来询问,他也不说话,半晌自己起身到衣架子前取了外套披上,抬脚往外走,翠喜不知他要做什么,连忙挽留说:“少爷,马桶拿进来了的!”这样粗鄙的话,登时把黎晖心里那不乏诗意的惘然杀灭得干净,他痛恨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住嘴,回去。”不许翠喜再跟上来。他已经可笑到可怜起来,然而控制不住呀!他甚至想,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推开许葛生会怎样?他真是彻头彻尾地堕落了,明明……明明什么?现实的情形太冷漠太残忍,他不愿意去面对。宁肯让这悲哀抽象一点,空泛一点,不要暴露了其中缘由,那么心上的痛就像是钝刀子不疾不徐割着的痛,不至于一下子就让人受不住地求饶。他坐在临近小门的廊子上,这儿离他的屋近,少有人走动,无形中有种私密之感,是他一个人的。然而不多时他便不再靠着柱子出神了,他听见小门外头有车子的响动,随即有高跟鞋扎在水门汀地上的声音,吱吱呀呀的开门声,门框里出现个暗红的身影,被升起来没多会儿的月钩一晃,拉得歪歪斜斜的,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