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天鹅 (第1/5页)
08·天鹅
她见过人类最极端的脸容,最高尚和最卑劣,最像人的,最不像人的。无数个瞬间,她在想干脆屈服算了,让事情简单一点。不如就安排在庭审结束的当晚,在艾德蒙往C区报道的头一天,让三十名囚犯排队来到他的面前,用自制的武器一人捅他一刀。 ‘小贝格森案凶手在监狱被杀’、‘他一生充满暴力,也死于暴力,他圆满了’、‘本案调查员表示:这是值得庆祝的好消息,让我们开瓶香槟’。在白马兰的预期中,凡此种种报道将泥沙俱下。官方无法立即公布死因,只能将艾德蒙的死以‘过失杀人’进行调查,最后屈于各方压力不了了之。媒体得到想要的热点话题,民众在这场群体性的暴乱中肆意宣泄,艾德蒙直到死去都为外界所关注,终身监禁的恶徒借此机会释放压抑已久的天性——除了达居尔,所有人都能获得她们想要的,然后生活回归正轨,直到下一场恶性暴力犯罪在寰宇间重演。 这不好吗? 白马兰说不准,但她会极力阻止事态往这样的方向发展。她无法断言世界的另外一些可能是否启蒙于此刻,但她与达居尔达成了协议,她必须履行,这叫契约精神。 包厢的一侧面向舞池,由可移动的玻璃屏风隔断。光怪陆离的幽蓝色顶光下,伴舞的清一色是二十一至二十五岁的青年。白马兰正欲感叹乏善可陈,舞池上空的顶灯由远及近次第熄灭。皮rou浪里倏忽一束顶光投下,俨如母神创世,那人背对着白马兰,皮肤莹白、雪亮,系着如瀑的纱裙,在光下舞起来。 “自从上次和警备队长闹了些不愉快,您发了通火,那之后很久都没露面。若非您今晚要在这儿约见‘死翼’的头目,我还以为自己失去了您的庇护。”克里斯今夜的装扮主题可能是芭蕾舞演员,穿着浅粉色的绑带平底鞋,勉强遮住腿根的连衣裙在领袖口处都毛绒绒的,肤色的束颈上佩着鲜花编成的装饰。他捧着收藏级别的红酒,千里迢迢地从走廊一路小跑过来,道“我这儿的小男孩儿倒不是很想您。但您屈尊降贵地亲临夜场,我还是向您表示热烈的欢迎——只有您来吗?我以为您最近和东方集团的大小姐走得很近。” 秋千从天顶悬垂至舞池,他侧身偎坐,随绞盘的转动而升起,修长又略带rou感的大腿在纱裙中越摆越慢。真是只白羽丰靡,柔和温顺的天鹅,孤悬于空中,在无数追光灯密铸的利刃中舒展身体。轻薄的演出服装飘落在地,俨如一痕月光,秋千的细铁链勒进腿根,勾勒出关节与肌rou的走势,他缓慢地朝后折腰,反曲的身体线条似一弦琴弓。 白马兰注意到他闭上了眼,面部神情闲适而安宁。他并不惧怕升腾与下坠所带来的危险,只顾舒展张弛。浓黑的长发丝丝缕缕地散落,并丝丝缕缕地被他缠绕在指尖,回环勾连的线条沿着他的手背朝上蜿蜒、游走,如古木与藤蔓的柔条。 毋需过多斟酌,白马兰已然明白这场歌舞秀的主题:伟大的泰坦神勒托之子,天地间最隽美典雅的男神,为主司艺术和科学的九位缪斯所竞相争夺的阿波罗,苦苦追求凡间女子达芙妮,却不曾得到她哪怕一个回眸。 她对他从未有过爱,悍然的事实如死亡凿凿,阿波罗无法得到她哪怕一丁点儿的感动与温情。达芙妮是那样矫健壮美,那样青春盛大,却不会被任何方式打动,也从不给他回应。绝望的阿波罗拒绝接受事实,他故而将这个不爱他的女人想象成一棵永生的月桂——分明已经追上她了,指尖触碰到达芙妮的身体,只要再一秒,他们就会相爱了。然而至高的、不可违抗的宿命却在此刻将达芙妮变成一棵树。她的双腿陷入大地,飘动的头发和舒张的指缝间生出飒沓的枝条,她柔软的皮肤逐渐冷硬,怀抱间不再容纳情人的软语。 阿波罗不相信达芙妮是因为不爱他才拒绝看他的容颜、听他的声音。他孤独地站在河岸,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所仰慕的达芙妮是因为看不见、听不见,才没能成为他的丈妇。他所仰慕的达芙妮血rou化木,四季常青,哪怕再也不能回应他的拥抱和亲吻,她们也是相爱的。 最终阿波罗回到母邦,回到缪斯们的身边。九位女神将月桂的枝叶编成花冠,戴在他的头上;把树干削成七弦琴,命他与潘神比试。达芙妮漠然而无爱的树影停留在他的生命里,长久地对他视若无睹、置若罔闻。痛苦是艺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