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漳东望 (第2/3页)
邺城这个并非故乡的地方,而是随着老师一家来到华阴。 做生意一开始无非是沿路叫卖,偶尔会有人开了门或隔着柴门与他讨价还价;后来有了一笔小钱可以交市金,才有了在街市上固定摊位。因为交的钱少,一开始他呆在最角落,左边是卖果子的,隔过去是卖家禽的。卖家禽的常鸡飞鹅叫,翅膀一扑掀起满地尘土,卖果子嫌尘土污了他的果子,于是便要吵架。王猛起来劝架,提出自己隔在他二人之间。 不消说,这两人自然没有一个愿意挪到角落里吃亏。二人对视一眼觉得他大概是拿人当傻子想占便宜,差点没卷起袖子一致对外。 王猛放下书挪开自己的东西,帮卖果子的重新摆了果子摊,问,你这样离他远点是不是可行?摊主看他都把摊子摆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了,于是立马说行。王猛于是说,你看中间反正也要留这五尺余的地方,我正好挤进去,一寸也不多占,你看行不行?卖果子的也就只好说行。后面他除了簸箕、盖帘外,又在自己摊位上添了鸡笼和果篮子等物,当然,没忘了便宜价卖给隔壁那两位。 “不愧是景略啊。”苻坚听得起劲,问他年轻时候卖簸箕卖到过永贵里吗? 王猛笑道,说不定真有过。 “那些高门大户不给钱的是不是更多?希望家里人没贪过你的便宜,该寻个机会给你加点俸禄。” 王猛摇着头:“陛下不要说笑。臣吃穿用度都仰赖国家,已经够惶恐了。” 一阵填满了思绪的静默。 王猛想到更遥远的往事。他是小时候跟着族人逃难来的魏郡,父亲早在北海陷入战火去服徭役的时候就再也没了联系。母亲当时也想过留在家中等待,然而母舅作为族长觉得青州必然不会太平,因此选择带全族人迁往后赵的都城附近。途中兵荒马乱,族人离散,王猛原本是家中排行小的孩子,却从不是作为幼子长大的。 有许多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倒在路上,像还没成熟的果子因为虫灾掉在树下,陷进落叶衰草,几无声响,有些有人收敛,有些没有。苻洪当年劝谏石虎时曾有鬼兵百万也来不及修路之语。若死后有灵,当时北方大地上死于战乱的冤魂又何止百万。 苻坚想到邺城的御街,那些砖石也是人一点一点铺出来的。他敢在上面玩,并和当年的司隶校尉徐统对答如流,多少也是因为自己的出身——苻洪是西平郡公,流民都督,哪怕仅是在衣饰上,面对金章紫绶的大人他也不会畏缩气短。如果他像那些流民一样从小被官府的人驱逐,想必不会有那种勇气,只怕早跑远了。 王猛似乎觉出自己与苻坚想到一起去了,缓缓开口:“突然想起,臣与太祖惠武皇帝曾有一面之缘,似乎从未与陛下提起过。” 其实没有突然也并不是似乎,这件事他一直记得,先前是刻意不提的。 “嗯?”苻坚心一紧:“什么时候?” “永和五年众人西归之时,枋头聚集了数万人,原本的道路拥挤不堪,秩序一片混乱。太祖开地安置众人,每日亲巡街巷,还开仓放粮接济抛家舍业的百姓。臣,亦是受过太祖皇帝恩惠的人。” “祖父热心肠不假,不过为君者自然应当——” 他从前没有提起过,正怕苻坚多想:“臣虽然将此事铭记在心,却不是为了报恩而出仕的。太祖乐善好施,爱惜民力,因此深得众心;高祖神思缜密,行事果决,故而能在关中建业;我事陛下,是因为陛下有混一六合之远志,海内一家之仁德。除了陛下,当今世上再没有这样的人了。” “景略,朕定不负你所望。” “臣必会助陛下入主邺宫,使慕容氏舆榇而降。” 带着天王亲手在灞上交予的符节,他在五年之后实现了当初的诺言。 苻坚离开邺城的时候毕竟还年少,他从未去过长安那么远的地方,也没想过太多什么时候能回来、怎样回来的事情。但哪怕他当初设想过,也绝不是如今的样子。当年队伍最前方远得不可见的父亲、指挥着大量部众与百姓的伯父、骑马行进在他和苻融车窗外,时不时掀开帘子丢个小石子或者糖块进来的阿法,都已经不在了。 一别二十年。 他又去了安阳、枋头,去了很多曾经走过而多年未见的地方,还没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