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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剑的修为、以他的佛法高深、以他对人世的洞察和达观,说不定会让蛇女走上一条新路,以他的果决、以他不由分说的坚韧,也许可以在祸乱开始时便斩断一切,故而没有任何人无辜受死。 但被爱的人不是佛剑。 于是一切便已发生,无可挽回。 剑子没有责怪僧人的意思,他知道,那名僧人真的做到了舍身。可惜的是,他的舍身并未让蛇女清醒,反而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啊,你宁可死,都不愿爱我啊! 他是爱你的。 剑子轻叹。 他只是不能以你爱他的方式来爱你,如此罢了。 他少年时初入道门,道尊就常常教导他,说人啊,最痴愚的一点不是没有明白,而是以为自己明白。以为自己明了,以为自己看破尘世,而实际上没有,堪不破迷障。 剑子从不觉得自己修到了境界,与其要挑着捡着说出什么明白什么不明白,倒不如一视同仁,当作什么也不明白。修道嘛,不过顺其自然。 往生咒的最后一字悄然落下,佛剑终于释出了魂珠内最后一缕魂魄,魂珠的光亮渐渐变弱,泯然如同凡物。他长吁一声,从心头浮起倦怠,手臂上的伤口麻痹着,让他几乎挪不动肢体。 晨曦在遥远的天际隐现。 “天亮了。” 剑子轻巧地跳起来,在包袱里翻出了条手帕在水里浸湿。这还是佛山下的采莲女用来扎莲蓬的,亏得他没有乱放,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喏。” 佛剑说了声谢,接过手帕,慢慢擦去脸颊和手臂的凝血。桶内的水变得浑浊,晃荡着剑子映在水面的脸。 “这蛇毒还挺厉害的。” 剑子握着佛剑的手腕端详,看见那几个深可见骨的半月形创口,乌黑的脓血滴滴答答流个不停,看上去就很痛的样子。他拔下头上木簪,簪尖刚挑开佛剑皮rou,便涌出一股污血,毕竟是道家的桃木,驱邪的功用还是有的,等到血色渐渐鲜红,剑子才松了手,倒了点金疮药替佛剑止血。 他抬眼看向佛剑,微微扬眉,问他痛不痛。佛剑只摇摇头,他余毒未清,不能有太大动作,连眨眼都有些迟钝起来。剑子看他速度极慢地垂了眼,真像是一座佛像,坐立于荒凉蛇窟,有几分不识世情的茫然,他甚少见佛剑如此神情,于是被逗得开怀。 “佛剑?” 他兴起一个念头,想试试看佛剑到底是不是佛像。 “嗯?” 他当然不是。 我怎么会这么想呢。剑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无奈一笑。 “如此,算是了结了吗?” “算是吧。” 剑子眉毛一扬:“佛剑,你什么时候说话也模棱两可起来了?” “我来问你,那女子明明已经皈依了大道,为什么最后还是开了杀戒?她说她吃斋念佛,日夜诵经,佛法竟也没能给她一点改变吗?” 佛剑运功流转几个周天,稍觉轻松,便说:“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其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她非是信佛陀,而是信她若是如此做,那名僧人便会爱她。” “她不是信仰佛法,而是信仰诵佛予她的好处。” “从一开始,她就入了魔。” 剑子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所以那僧人才一定要离开她,否则,她永远都不能看清自己真正所求。” “可是……非要得道不可吗?男欢女爱,本就是正常之事。人妖之间虽然殊途,但既然种了善因,未必不能结下善果。” “想来想去,”他不由怅然,“只是……执着。” 一者执著于佛陀,一者执著于情爱,即便短暂交汇,也必如流星一般稍纵即逝。纵然舍身相渡,然而苦海茫茫,何处可上岸。 “佛剑,你总说:分说,不分说,不由分说。” “世间情爱莫不也是?” “执着,不执着,不用执着。” (九) 两人最后对着荒冢欠身行礼,将蛇女遗留的害物烧毁。烟尘滚滚,腾起呛人的热浪,发黑的焦烟贯过晴朗天空,叫人看得触目惊心。佛剑目送浓烟消散,回想起蛇女鲜血泼在他身上的温度,鲜活滚热,绝不冰冷。 她最后还是成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