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3/3页)
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里的“枝”? 我倾向于后者,更愿意去相信那一眼的朦胧洁白永远属于无尽生机的春日。 或许,我忘了最出名的那一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后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便是这么介绍自己的。 我久久地注视着她,有时混在人群里光明正大地观察,有时跟在何护士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窥视。 我发现的与她相关的细节越多,便越是觉得,她像我的母亲。 不仅是她瘦弱的、飘荡在空荡条纹衫下的身形,还是当下的她巧合的与我母亲去世时的年龄相同,抑或是她静静坐在窗边折出一只只纸鹤时,手指在阳光里翻飞的模样。 我常常看得入神,很久后才惊觉自己狭窄的比喻。 她只是她,她应有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故事。 ===== 这样的日子我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周,其间父亲来过一次,开着周身溅满尘土的黑色轿车,风尘仆仆地为我送来换季的衣物。大包小包的中间还夹着一些红色的礼盒,最终只有几件浅色的T恤被放回我的房间。 父亲来的时候是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正坐在六角亭内,院里散落着自由活动的病人,阳光直直地打在院内,像是竖起了一道金色的屏风。温度升高后大多数病人便只穿着一件单衣,单薄的裤筒在脚踝的上方晃荡着,偶尔在空荡的院落内泛起点点波澜。 这里只分上午和下午、月初和月末,因此父亲说起第二天是周末的时候引起了我迟钝的怀疑,我没执着于精确的日期,只是拒绝了他回家休息两天的邀请。 三月的尾声降临时,我敲开了张主任的门,向她提出我的申请:“张主任,跟着您的这三周我学习到了很多,能跟着您这样的前辈、行业翘楚,看着教科书上的东西变成实际的应用和治疗手段,我真的受益良多。只是……”紧接着我抠了抠脑袋,脸上挂着一幅我从挂科同学那里学来的可怜表情,颇有些为难地继续道:“您也知道,我们在学校里都只是对着课本和PPT学习,大多数知识都没有实际cao作过。我想,经过这三周的学习,我已经对心理咨询的实际cao作有了全面和系统的了解,也在您的指导下掌握了很多技巧,您看……”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将视线集中在那双藏在无框眼镜后的瞳孔上,“您看,能不能给我一次与病人单独谈话的机会呢?” 我厌恶阿谀奉承的自己,说话的间隙,我甚至不敢抬头看到张主任身后镜子里反射的自己,虚伪、懦弱又无能。就像在成长的很多个瞬间,我惊觉自己越来越像父亲——一边利用父亲的职位将自己安排进江州市最好的精神卫生中心,一边在脑海里为自己找了千百个借口、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但或许我从来不是什么清高的人,我想要的——便一定要抓住。 “年轻人想要学习,是好事。”张主任面上波澜不惊,换上了她常用的那副慈善得体的笑容。这笑容我见过许多次,在她与一个个病人对话时、向下属们传递任务时,以及,那天晚上与我父亲对话时。 一个真正的笑容应该是眉头舒展、面部放松的,而这个,显然不是。 我明白她在忧心什么:医院的规定、不稳定的病人,但她迟迟没有明确拒绝我,我想,她正在死板的规定和书记的女儿中权衡。 我小心翼翼地再度开口:“或许您可以选一位病情中等、情绪稳定的病人。”我声音发抖,直直地注视着她,镜中的虚影躬身向前,指向办公桌上泛黄的档案袋,“比如,许枝。” 我快速地将她的所有相关的信息一股脑地倒在张主任的面前,生怕我说漏了点什么就会遭到严词拒绝。张主任那双老鹰般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我,似是看穿了我真实的目的,在我紧张和不肯退让的倔强目光中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放松下来。 “可以,我去安排,你好好准备。” 直到走出办公室,关上那扇门,我才靠在墙上、重重地喘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