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大病初愈 (第1/3页)
杏花君又收了一例病人。这并称不上什么新鲜,医生医生,医命存生,救死扶伤,本是分内事。他蹲在门外头呼呼地烧火,草膛上面搁着泥锅,白烟扑扑地从顶上孔洞里冒出来。他的人蹲在前头,手里的蒲扇不住地摇着鼓风,护着里头跳动的一簇蓝火。那扇子被火燎过,兼之时常使用、摆弄过度,从头就劈了叉,黑乎乎的,如同干枯的五爪,那锅也像是被随手捏出来,神态怪异,瞧着像一团搔首弄姿的泥巴,揭开锅,里头倒出来的药也是黑乎乎的,飘着一股十分不招人待见的酸臭味,实在是表里如一的寒酸。 “吃药了!”他端着碗喊,“放凉了就没效了!” 没人应他,杏花君又高喊几声:“岳飞凕!岳飞凕!” 好事从无至有,有一就有二,但不好的事却往往被暗自默定: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杏花君四处找人,药端在手里晃晃荡荡,白烟斗折蛇行似的袅袅往上浮,烫与热却朝下沉到碗底。他四根指头被烘得发红,龇牙咧嘴道:“人呢……?”杏花君嘀嘀咕咕地骂,“白人!白事!白出力!要不是看在……” 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世上,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都是泼出去的水,都要懂得见好就收。杏花君行医,人是医者,名声在外,却实在算不上仁心。为免医患两看相厌,从来信奉一分钱办一分事,量度而为。然而俗话说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躲得过天灾避不开人祸,默苍离此人横空出世,是极砸招牌的一味坏药。旁人主动揽事倘或能算作多管闲事,若揽事的人换成了默苍离,那杏花君只得欣然当作行善积德。行善积德是好事,好事向来有一就有二,做好事讲无偿奉献,是冤大头,替白人、做白工、白做工也是应该。 杏花君屋前屋后遍寻不见,只得把碗一放,去拿罪魁祸首是问。默苍离捡了人,回来便做了甩手掌柜,苦主找上门来,也只说:“我不是医生”、“我没有医术”、“我不会医人”。 话都叫他说完了,杏花君无话可说,气得打跌:“那你捡他回来做甚?” 默苍离回复:“不是我捡的。” 杏花君更怒:“是!是我亲自捡回来的!足足背了五里路!” 默苍离道:“杏花,好人做到底。” 杏花君的三鼓作气,全吹进破洞口袋里,有气无力地问:“送佛到西,还是送他到西?” 默苍离又道:“杏花,不要意气用事。” 口舌之争,杏花君从来未战先败,常居下风,他长叹一声,眉宇之间更显忧愁,只得拖沓脚步惨淡而归,等他人回转屋前,盛药的碗已经空空如也,他左右观视两步,未见泼洒,终于心下稍宽,心道:“还算识相的。” 他伸手一掂那锅,脸色忽是一变,烫也顾不及了,抹布一裹,急忙伸手揭开盖儿,两只眼往里一探,一张脸直如锅底似的发黑——“他怎么连汤带渣一点没给我剩下!也不怕撑的慌!” 屋后有一片芦苇荡,临着水,有齐人高,生白的月光下头,秸秆齐齐簇在一块儿,影子铺在他的脚边,规模很茂盛,僵硬又缠绵地交着颈。夜里阴惨惨地飞着絮,仿佛厄运吐息的一种具现,月蹲在根处的阴影里,药草塞在一个锅里被炖得五味杂陈,月囫囵地嚼,炖不化的杂枝就吐到一边。 他是武艺傍身的人,耳力很好,杏花君的话,大声小声,都被风抖擞起来,一概勿论地径直刮进他耳朵里。风没有形体,理所当然地是有着这样不分是非的特点,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又很坏事,杏花君以为他不知道的,其实他都知道。但他并不与杏花计较,杏花救了他的命。他是好人,好人应明善辨恶,这是很紧要的。 那日杏花君将他从泥里拣出来,像从地里拔出一棵腐烂的萝卜,因为死人太多,堆叠在一起,令杏花君很是废了一些功夫。泥被血水活开,又重新风干凝结,他的头发和泥裹在一起,扎根在一块板裂的土胚上。 “杏花,还活着吗?”月听见有人问,他接着又补充道:“死了就算了。” “说话能不能不要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