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第2/7页)
从绷得死紧的腕子漏出了一星半点,便是这一星半点,叫那只手腕一翻,剥开袖缘。五指如五根冷铁,切脉似的,挨着底下生薄的皮rou,剐在他的腕筋上。 这夜天不见云,上下都是一股子冷噤噤的赤裸,一悬生月倒长得极亮极好。他垂下眼,在这皎月下头,银雪反在地上的光落进他眼里,如一把钢刀凛凛,正合庚帖上一对名,勾着乌青墨汁。方漱命的话掺在这一线银光里,越过他的眼睑,劈头朝他剜来。 他笑了一声,道:“夫人,为夫也算为你、立尽中宵了。”他的手比冷尸渗人,话却仿佛压在口舌下煨着,说时还有几分余温熨帖,邀功也似,指腹不住地摩挲皮下伶仃一节腕骨,犹如蛇信僵冷的舔舐。一时之间,他只能见着两团影子勾连到一处,照不散,吹不进,反而是温暾相偎的。 谷中多是亲没子绝的孑孓之人,倒少有这般招展成婚的。鬼在灵堂尚算合礼,若见喜堂便显出诡悖,自是叫人退避三舍。隔着一条蔽膝,外头的风物都浸在一片惝恍的rou红色里,看什么都不分明,唯有穿堂风透身而过,喜宴的菜食拈着檀香,像是要喂给孤魂野鬼的贡品,森冷而直勾勾地钻他的鼻子。偌大喜堂,没有活人,却铺张了十数张大桌,挤得窄道好似羊肠曲狭,他跘了一下凳脚,上头的的物事三晃两晃,径直跌到了他面前。 是一副牌位。 雨水长久沁落,皮层的木漆驳起了,像斑秃的茎上长出了刺,露出下头蔫腐的木芯。变形的木质也像五官肿胀,脸盘都盛不下了,将正中一列刻上的名姓都捱得无处容身。 沈雁汀的牙根一紧,几乎发起冷战来,他识不出上头的字,亦不晓得这牌位从何寻来、系着哪只孤魂野鬼。只这银釭惶惶的喜堂上,各桌列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反是一清二白了。 方漱命恍似不察,他的拇指碾着他茎突的尺骨揉挲,全然未被扫了兴致,安抚一般,只向他说:“夜还很长,毋急,慢些走。” 沈雁汀颈上的练带束得太紧,勒得他喉口滞涩。雪名去了鞘,刃尖酣墨棱锋,生于耄雪,正压住他后颈的一截骨,贴着皮rou,只似一个料峭的吻,余下剑身窄瘦一柄,有如一隙月、白鹇尾,严丝合缝地嵌进他后背脊壑中,一副rou身替了蛟胎皮鞘,在他内裳里藏下一道中谷流银。 他被这吻轧着,被这冷赶着,脊骨也似那把剑一般僵直,几乎从颈项刺破皮rou,将半身撑得直伫。 一拜天地轻天地,二拜高堂无高堂,方漱命拈起他的十指,一只真恶鬼并一个假新妇,在群鬼窥视之下,惺惺作态地相对一拜,扮一对同房异梦的违心夫妻。一杯合卺酒塞进他的手中,沈雁汀低头一瞥,羊脂玉衬着薄红的水液,里头的影子不时蠕动一下,真似玉臂红袖,尝得人骨头都要酥过去。他不及多想,方漱命的肘弯已经横过来搭住了他的。两两相依,哪处不对都瞒不过他,沈雁汀略一犹豫,仰首一倾,酒水全数入了喉。像一簇急矢在腹中炸开,又辣又涩,舌苔几乎被剥下一层皮来。他一口气没倒完,方漱命的虎口已经抵上他的下颔,他的面向不由得被往上一托,齿关一开,犹如索命的鬼门关,方漱命那口尖牙利齿已经居高临下地咬了下来,隔着一张聊胜于无的面帘,准确攫住了他,一错一磨,迫使他咽了个利索。 沈雁汀后颈骤然一痛,是雪名刺穿了他送到眼前的颈rou,刃口入rou三分,一绺血迹像多足的爬虫似的,沿着剑身与脊后凹陷的缝隙,一路地吃下rou去。余下属于花汁的馥浓这才慢了半拍似的倒灌回来,叫他酸苦的舌根都尝了个透。二人吐息之间,一时间勾连的尽是那股子甜得发腻的香味。 方漱命生完了事,退开一些,咬着笑,自己说了“礼成”,是很神气的口吻,沉甸甸地压住沈雁汀耳根,好似真的要同他过一生一世。说罢又抬手唤过两名仆役,道:“夫人且先去一步,我移刻便至。” 这两人也不知原先是备在哪处的,都识趣地避着,非召不来,听完吩咐,也不殷勤,一路将他引至院后厢房。偌大一个府邸,穿行在回廊之间,寂静得像是被雪冻住了。喜帕上一点湿迹见了冷风,不时晃到他面上,舔着冰冷的信子,无耻至极地来蛰他的嘴。沈雁汀前脚越过门槛,两扇门便迫不及待地刮着他的脚跟,“砰”地合上了。 他听着两对脚步走远了,这才把覆面的喜帕撩了上去。窗柩都贴上了大红的喜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