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胡同记事(上) (第1/3页)
陈林是个怪小孩,十一胡同孤儿院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他最常做的事情是爬到后院挂着鸟笼的老树上,挨着院长养的八哥,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是十一胡同里最高的一棵树,往前可以看到前院里玩耍的其他孩子,往后能望见隔壁的古玩街。 邻里有时会被树上突然冒出的黑影吓一跳,为此院长被投诉了好几次,而他的解决方案就是把陈林关进储物间里。 但就算没有这些投诉,陈林也会被关进去。 他是在一个夏天的晚上被人捡来的,说是在垃圾箱里发现了他。那时他满脸青紫,不知是被垃圾捂的,还是抛弃他的人想把他捂死。被发现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小小的一个躺在烂菜叶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捡到他的人是个老太太,心善,就送去了北京当地有名的大家族——陈家——资助的孤儿院,取了个名字叫陈林。 陈林最开始并不是那么不受待见,孤儿院的大人们还是心疼这些没有家的小孩,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不同之处逐渐显露了出来。 院长并不想承认自己以貌取人,但他着实有些怵那双浅色的眼睛,尤其是眼睛的主人生来一张精致得不似真人的脸,让他看上去格外像一尊高高在上的雕塑。 人会恐惧超出理解范围内的事物,院长能接受一个富家公子拥有这样淡然又目空一切的眼神,却不能接受一个几岁的小孩这样看他。同龄的孩童也不愿与陈林有太多接触,像是小动物与生俱来的警觉一般,在还未懂事时就尽量避开他玩耍,一度让大人们以为这孩子身上是否有什么脏东西。 他们请了和尚、道士,教堂里的神父也被叫来看过,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是这样。 自然而然的,在陈林拥有稍微独立的能力后,他就从其他孩子们中间被隔离了出来,一人住在封闭的后院,负责照顾他的人一天过来查看几次,确保他还活着。 是的,仅仅只是活着。 对于孤儿院的大人来说,看望陈林是一件痛苦的工作,甚至可以和清理厕所相提并论。当他们推开大门时,小孩会用一种可以被称为“蔑视”的眼神看向他们,他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盯着大人忙碌的方向。 就像一个鬼魂,或者是更可怕的什么东西。 那种眼神看得他们心底发毛,最初的几次有人忍不住朝他挥拳,把他打得满脸是血,院长听说后非常生气,却也疑心是陈林蛊惑了这些人的心神。最后打了人的几个员工被解雇,接触陈林的频率也减少到一天两次,如果不是小孩后来学会了爬树,院长怕是不会再见到他。 陈林喜欢爬树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发现高处的风与低处带给人的感觉不同,二是院长养的八哥平时挂在老树上,时不时说上几句话,一听就知道是老北京老胡同里的味道。 因为没人同他说话,他就从这只黑色的老鸟身上学到了两句——“您好”“谢谢”。 六岁前,他总共会说三句话,除开在老八哥身上学到的两句,还有一句来自于按照排班给他送饭的一个留着羊须胡的男人。他们靠猜拳来决定谁来送饭,羊须胡男人来得多,每回进后院时总是垮着张脸,手上拿着狗盆似的碗,嘴里低低地说着几个词。 陈林听得见,羊须胡说的是“他妈的”。 “您好”“谢谢”“他妈的”就是陈林全部的词汇量了,但小孩逗老八哥时不会说“他妈的”,他隐约感觉自己和老八哥之间不是羊须胡男人和他之间的关系,这句话不应该和老八哥说。 树上的世界是全新的。当微风吹过时,老树会发出窸窸窣窣的轻柔的声响,柠檬黄与嫩绿或深绿的树叶相杂,轻轻摇动着,像是母亲的双手。 这样闲适的日子常出现在金色的秋季,傍晚是享受气流抚摸的最好时间,不只是他,胡同里的其他住户也会出门走走,等卖古玩的人收了摊,挑着零嘴和杂货的小贩就慢悠悠地晃了进来。 树是老槐树,叶子细细小小的,陈林偏爱临近黄昏时坐在一丛槐树叶底下,朝西南细数一丝一缕漏下来的日光。秋蝉也趴在棕灰色的树干上,他就把这小动物捧在手里,看它鼓动透明的翅膀,通过振动传达“嗡嗡”的声音。此刻的太阳已经不刺眼了,照在小孩的脸上呈现出温暖的橙红色,把他浅色的瞳孔也染上淡淡金芒。 如果他再往高点的树枝上爬,就能看到外头遛弯的人们,凉爽的秋风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