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身 (第4/7页)
夫差两手空空,忽然有瞬间的眩晕。咽进肚里的那杯酒仿佛一团火,要把四肢百骸都烧个干净——或者其实是四肢百骸渴望被烧成飞灰,谁知道呢。 “好啊。”他说着,尾音轻佻地上扬,“我反正是,无所谓的。” 此刻华庭寂寥无人,露天的中厅吹来潮湿的风,最初那细密轻柔的沙沙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变为颗粒分明的鼓点,大片大片紧锣密鼓地砸下来。这样的雨夜是不会有星星和月亮的,厚重的积雨云堆满夜空,是比黑暗更深的黑暗。吴王的宴殿灯火通明,成为漂浮在黑暗中的孤岛。 孤岛中心,他款款摊开双臂。 墨绿大氅以孔雀羽织成,毫端流淌着颤颤的光,从领口到腰间一共五条系带,每个绳结都由宫女妙手精心打好。勾践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从下往上一颗一颗解开;诸稽郢则站起身,声音和动作都很轻柔:“大王的明珠冠……请容臣为您除去。” 孔雀氅落地。 里边是极利落的猎装,窄袖窄衣,腰间用水犀革带扣住——先前那柄剑就是挂在这里的,此时只剩一小串样式简单的玉佩;再往下,裤腿收进长靴里,勾勒出小腿修长优美的线条。夫差低头瞧着身前那忽然停住了动作的奴隶,懒洋洋地问:“怎么?等着孤来伺候你?” 这时候他的发髻已经被解开了,黑发散在肩头,发尾没了束缚,不服管教地到处乱翘,像一只刚在睡梦里打过三圈群架的猫——或者黑豹。勾践跪在他脚下,以最卑贱恭顺的姿态,回应主宰者的质问:“大王恕罪,臣只是……一时晃神。” 水犀带的铜扣被解开时发出清脆的“咔哒”轻响,连在腰带上的玉佩摇摇晃晃,坠在底部的一颗尖牙泛着温润的光,显然是已经不知被摩挲过多少次的旧物。如果勾践此时还是有资格佩戴饰品的身份,其实他的腰佩上也该有一颗这样的尖牙,陈旧的,狼的犬齿。 物依旧,人依旧……变的是什么呢? 他还要接着为吴王更衣,但吴王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重得像要干脆把那截骨骼捏得粉碎,而后将他撂倒在地,居高临下的目光比夜雨更冷:“你,脱给孤看!” 勾践静了一下,跪坐起来,扯散腰间布带的结。 奴隶的衣装简单粗陋,外衣里面便是亵衣,其实也都是无纹无饰的微黄本色,只有粗麻布与细麻布的差别。他已经不是锦衣玉食的国君,对臣奴来说这样的衣裳也是值得珍惜的,被他很整齐地叠好,堆成小方块,放在一边。于是他身上就再无可供遮蔽的布料了,毕竟年轻,又时刻劳作,这具身躯肌肤光洁、骨rou匀亭,如同刻刀下的象牙雕塑;只是膝盖因为总是跪着,泛着不健康的红,和斑斑的青紫。 “任凭大王差遣。”他低垂头颅,平静地说。 吴王抬手按在他的头顶,解开束在他脑后的发带,那头长发直而柔顺,匹练般披落满背,如数尺纯黑丝绸,覆盖他赤裸的身躯。这是一匹黑色骏马,温驯地向主人屈膝,肌rou起伏处却还蕴含着无尽力量和更无限的野性,准备将主人骗上马背,伺机掀个天翻地覆,再用铁蹄践踏成血红的rou泥;谁能驯服它呢?用牧草,用蜜糖,还是用长鞭? 用锥子和烙铁吧。以血还血。 这时候有人在背后说:“大王。” 吴王的贵客同样跪坐在地,只用手指抓拢一件披风,聊作遮蔽,聊以自慰;另一只手拉扯吴王的衣角,逼迫他移目回首,对上那双浅灰色的眼睛。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诸稽郢轻轻地说,“大王的恩德,无论如何,都分给臣一半吧。” 夫差慢慢地转过身去,低头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自甘下贱,把自己作践到这种地步,我何苦一拦再拦?” ——暴雨终于,落下来了。 电光从云层中滚过,而后是密如急鼓的雷霆。天穹像是整个儿裂了开来,天河从中倾泻而下,一海一海的水不要命地泼下来,四面都是破碎的水雾,被闪电照出凄厉的白。最精妙的匠人为吴宫设计的排水管道此时也来不及吐水了,雨水积在地上,一点点漫上来。吴王的宴殿真成了黑暗中的孤岛,连天雨雾不息不绝地扑进来,被荧荧华灯照耀成晶亮的纱幕。 纱幕在狂风中起舞。 有些东西毕竟还是勾践比较熟练,他将夫差托在怀里,架住腿,手指很细致地伸进去开拓,立刻被红rou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