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夜秋风摧落木 三更晦月暗栖鸾(下) (第2/2页)
子。素未谋面时,李韶心中是未曾起过一点波澜的。 但他望着少女皓白如雪的前额,和因叩拜而泛起的红晕。赫赫扬扬的河北三镇只余此一枝梨蕊,昔时恐怕也是掌上珠,今日便翻作灶下婢了。 真可谓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萧王殿下手持铜夹翻腾着火盆中的银骨炭,想着若把这红莲业火掷到那白雪肌肤上,能不能让自己冷静一秒。 就该把她摁回地上,一丝儿脸孔也不许露。 于是揣着手眯着眼老神在在的宦者令春和吃到了第三个白眼,尚未察觉。小徒弟于暗影里蹭过去拉他一把,被萧王瞅着,又悄咪咪蹭回来。 悬黎低着头,便自然隔绝了半堂的眉眼官司,不徐不疾地说了下去:“妾的庚帖会经宗正寺恭呈御览,殿下想必也见过,自然知道,妾身是庶出之女。” “这个本王可不曾见过,”李韶悠悠道:“不过听闻姜懋德之妻出身清河崔氏,想来很会训女。你若能承教膝下,必不至今日侍君无状,”他挑眉如银钩,“玷辱门庭。” 悬黎没有反驳。“妾家获罪,不敢言门庭。不过嫡母信佛,喜好清净,庶女们都没有那个荣幸去叨扰。不是妾也会是旁人,旁人恐还不及妾,命定如此,殿下多担待吧。” 李韶叹道:“看来本王命中有此一劫。” 悬黎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锦衣玉食,万人敬仰,有什么劫数? 这话她自然问不出口。山上青松陌上尘,二人身份云泥之别,不会存有结知己的奢望。悬黎用尽心思揣摩他的情绪,也只是为自己打算罢了。 好在李韶也没有在此多纠缠。“你继续说。”萧王扔下铜夹,坐姿又向床沿挪了挪。 悬黎叩拜道:“家父重礼法,赴任时往往只携数名爱妾随侍。妾等庶女都随嫡母居于灵寿县祖宅。殿下兵围灵寿时,妾正在城中。”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渊源。李韶说不清有什么情绪,但莫名唤醒了春日行军,为便行马而斫去蔓草时的记忆。乱花被锋刃摧折,草木清芬混合着长刀的铁锈味,久久萦绕在马蹄上。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或许是件快意事,但萧王年纪尚轻,尚未淬炼出足够坚忍的心性。想起这种滋味,便不由得心中踟蹰。 少女乖顺地伏在地上,青罗交领衬出一段粉白的柔软颈子。耳际投下一段薄薄的云影,映在衣衫上如越山之色。 在所有人反应之前,她飞身扑到萧王脚下,以一个极卑微的姿态牵住了他的袍角。悬黎仰面望向她的君王,而她两颧早已一片赤红。 像白鸟从山岚中振翅飞出。 宫人们被她的动作惊住,一时竟然无人阻拦。悬黎得以顺利抵达萧王身边,让眼泪稳稳地盈了满睫。 像格桑花簇拥的雪山天海。 “殿下……殿下救了妾。” 李韶愕然。 悬黎泣道:“围城十日,弹尽粮绝,雀鼠、树皮都无以为继。妾在营中执炊时,偶然听得将领议论,说……若是再等不到援军,便要效仿张巡守睢阳事!” 茶纸既尽,遂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又尽,巡出爱妾,杀以食士。 然后括城中妇人食之;既尽,继以男子老弱。人知必死,莫有叛者。 “兵弱敌强,义重于生。” 唇齿中噙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每一个音节都敲在战火和白骨上。她面容惨白如纸,惊惶的神情中依然满是后怕。双肩颤抖,两行泪从颈侧依依滑下。 然后奇迹般地冷静下来。 悬黎自嘲一笑,如风前絮,似水上萍。李韶惊愕地看到侍妾的柔情纷纷剥落,露出和她容貌一样惊艳且锋锐的骨骼。 “若非殿下攻破城池,妾或许会名留国史。”她眉眼间的讽刺比胭脂更秾艳,吐出的词句比白骨更枯槁。她知道自己会陷入怎样的境地,且对此毫不怀疑。 在史书不会记载、日月不能照临的泥泞角落,在萧王之流无法体会、并因此拒绝承认的阴暗世道里。 李韶微微俯下身,袍袖几乎完全罩住了她的躯体。如朝霞的绸锦下,她的肩颈显得更加脆弱易折,仿佛经不得一点风雨。但这枝野桃花还是开了出来,载着满身血污,试图系住他的马头。 半晌,他松开手,被掌心的湿润吓了一跳。李韶跃下宝榻,从她腰肢上跨了过去。 “滚进来。” 悬黎穿过暗影后再见人间灯火,便听到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