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健全关系

    肚子里多出来的心跳，绵软无力像叩门又像打招呼的撞击，无不彰显出体内多出了新的生命。一个孩子从母亲身体里面诞生，相连的脐带被剪掉，但依旧有千丝万缕的无形的东西将两人束缚。刚生产完的人身体很虚弱，但依旧努力伸着手想要抱住自己的孩子。

    从母亲得知自己怀孕开始，整个人一下变得脆弱，所有人都要迁就她，所有人都要忍受她。母亲总是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皮说这个孩子是上天带给她的礼物，每感受到一次轻微的动静，她总要拉过她丈夫或者女儿的手，让他们也来感受一下。

    原先只有微微的起伏，后来越来越大，像肿胀的气球压缩成一团膨胀在母亲的肚子里。尽管孕吐严重，母亲还是用温柔的眼神望着她肚子里的生命，期待着他能顺利诞生。沈溪只觉得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像一个肿瘤，吸食母体的生命又无辜地索求别人的供养。

    前十七年没受过什么委屈的沈溪在母亲怀孕时发现原来一直是笑脸待人的母亲也会无缘无故发脾气，整洁的家刚打扫又变得脏乱，寂静的夜里时不时传来母亲难受的呻吟。等小孩终于顺利诞生，家里依旧没有恢复往日的平静。孩子的大哭声，父母间断的争吵声，还有从老家赶来的奶奶在沈溪耳边唠叨“你怎么还不学习”的训斥声。

    一百多平米的房间从未容纳过这么多声音，沈溪的脑子也像当时母亲怀孕时一样开始膨胀，她的生活空间一下子变得很小，拥挤又逼仄，直到几年后父母奶奶因车祸去世，家里只剩下她和她弟弟时，这种窒息感仍未减轻。

    她弟的名字叫沈洛，起这个名字的原因沈溪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得原本干瘪的婴儿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抽条，皱皱巴巴的rou块往外扩张，没几个月也初具了人的雏形。沈溪很难将婴儿和弟弟这个词汇联系在一起，从产期恢复的母亲变得和以前一样温柔，只是温柔的对象大多给了家里的新成员。她满怀爱意抱着新生儿对沈溪说：“看啊，他有多可爱。”

    沈溪经常抚摸沈洛的皮肤，她想知道这层薄薄的皮肤下面的血液和自己的血液有多少相似之处又有多少不同。她整不清楚自己对这个生命具体抱有什么感情，但当怀里的孩子冲她笑时她得知她们此刻怀有的情绪是完全不同的。沈洛的前四年，沈溪在他身边的时间并不长，前者在家人身边牙牙学语，后者去了外地上大学。每次和家人视频时，沈溪总觉得这个孩子和她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眼睛大了点，五官又比上次长开了点，话说的清楚了些。等她回到家打开门，一个小人扑进她怀里时，她又发觉这小孩长高了点。

    小小的具有温暖体温的生命，因为发烧在家睡觉躲过了一场灾祸。沈溪是在上课时接到通知的，有个陌生的号码打过来火急火燎地问：“你是沈溪吗？”那一刻沈溪感觉到自己突如其来的惊慌，心跳跳的比上次在母亲产房前等待时还快。不幸的消息随着网线传播了四百公里抵达到沈溪这里，明明快到大热天她只觉得自己全身冰冷，她的脑袋断了片而往日最熟悉的家人和她天人永隔。

    临近毕业时学校辅导员在统计就业意向，周遭舍友问沈溪将来有何打算，没上小学的沈洛还嗷嗷待哺的寄宿在亲戚家，沈溪忙着毕业论文的终稿边敲电脑边说她得回家。

    把家里的事情安顿好把沈洛接回家时已经三伏天了，家里的摆设没变但往日的人再也凑不齐。沈洛比上次她见时高了一点，如今他走路稳当，话也说的清楚，他问：“jiejie，mama在哪？”沈溪抱着他说：“以后我就是mama。“

    可是沈溪能当一个好mama吗？

    那时她21岁，大学刚毕业不久，她打理着父母的遗产又找了份工作，干活第一天回到家，家里乌黑一片，没有光也没点声音。沈溪以为沈洛睡着了，半夜醒来才发现沈洛额头guntang，眼角通红，枕头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浸的全湿。

    长期的短期的工作她都试过，后来变成了全职mama。工作和生活她平衡不了，之前本就是个无负担自由自在生长的女孩，沈洛像个藤蔓把她缠住然后又被卷进学名叫育儿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