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杏 (第3/3页)
突然觉得惊惶,抓住吴邪肩颈,问他是不是嫌他太年轻。吴邪一愣,眼眸弯如残月,说你怎么会这样想。余多继续说你肯定见过很多大官,所以看不起我,吴邪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说以后你的年轻也会是一种政治优势。 他以为吴邪没懂他的意思,忍不住想说话,吴邪伸手描摹他嘴唇,说我又不是没年轻过,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道理。 好,余多心下未平,只是也拐了弯,说你年轻时候呢?吴邪说你不是知道我年轻时候么。余多问,在那之前呢——在你……做这个之前呢? 吴邪不大想说,但他温热地凑上来,真是只小动物。所以吴邪还是说了,他说小时候我们家在一个依山的院子里。 小时候吴邪家在一个依山的院子里,有溶溶溪水流切山而过,平日不见常人。小时候不懂,现在想来许是一种避难。总之那时算得上快活,他是唯一小辈,聪敏、机警、惯会讨人喜欢,世界又仅有那么丁点大,于是便觉得天地四方都听他号令。碰上飞雨晨昏,他在檐下搭凳,对景而歌,歌曰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于是一家子人都要来揉一揉他的脑袋。 院内一棵黄杏,他几时生,它几时栽,他还记得杏子好味道;一条大狗,看家卫院,无论仓里生鼠还是蜂子闹人,得归它来管上一管。它就在树下,花时沐雪,果时吠歌,趴伏时能从踩草声中听出来人姓名。 然后呢? 那是极好的一壶茶汤,吴邪痛惜得很,茶是妙茶,时机恰巧,合该入口,就这样被一群生人翻在地上,嘴唇只沾到一层茶水面。 他不知道气愤,更不知道危机,于是并不及反应,就被迫跌在茶汤里,湿漉漉染就满身茶气,他于是有些恼了。眼风还没刮到来人,刀背就已击中他后颈,从此他自少年梦境里坠落,跌出个破烂模样。 余多至少能听出伤感,于是问你不回去吗?吴邪被戳极痛处,暗骂他蠢笨,只嗯一声,余多不忍,比他更悲伤,还要问,吴邪被他缠得没办法,说那你牢牢记好,此处福地曰子虚山乌有林无是居。余多说,你当真不知道吗。吴邪黯然说,我当真不知道。 余多的心喜被吴邪和缓的态度煨得暖融融,心底亦知晓唤爱意太重,只得批一个恋字。 之后几日吴邪只是病了——至少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余多仍是走他的官道,随着日久道远,直到某一天再也得不到消息。 血凝固在翠绿镯子上,层层覆过去,水中一拂,依旧是冰冰凉的鲜亮,没人见到他在房中是怎样的低落不堪,只是拿那肥绿石头下盖着的皮rou泄恨,甲缘不够坚硬便抽了支簪子,把手腕上一团软rou剐烂了,泡在热水里,浸出来小簇的花。 吴邪并不在意,只是斜觑着一旁,唇色泛白,眼神愈发飘忽不落,分明是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感受到手骨凉意,捎带得魂魄都发起抖来,忽地下身水沉,yinjing在病态的抽动中半勃——他失禁了。 失禁是理所应当,他受这番憋胀之苦数十年,非但已经人为周转为乐事,还要常常以物管顾那尿处,如今失血失得周身乏力,又无以拥堵,自然淌得满地淅沥。 一室空寂,他愈发地冷了,羞怯般阖上眼睛。 故事本来可以到这了,但数有前定,故能机缘巧合,还有个算不得结局的结局,勉强值得抓来瞥上一眼。 余多南下收账,适逢汵河周遭雨重,发了大水,只好落脚在荃城干巴巴地等。荃城风景不错,他却心焦,策马扬鞭绕城以遣怀,突然看到周遭山如翡翠,林秀水美。 这日也合当不同。他玩心大起,登山去看,路过山岚娆娆,又路过树梢悄悄,风裹着草木的洁净气息,伴他来到依山一处院落。此时山高月小,一盏油汪汪的月亮挤在厚实的烤蓝的天。余多翻过院子已被年复年的喇叭花箍死的栅栏,惊走一只起飞时扑棱棱的雀。他看到杏树,枝丫舒朗地伸展,直上干云霄,宛若天生地长一个拥抱为他而来。 有了这棵树,这院子才真正化作一方天地。他偎在树下,想起自人间相逢不久,吴邪声名隐匿。余多迷迷糊糊睡着,梦中满树黄杏,蒸得天地间果香渺渺,他堪称幸运,摘得一颗来吃。张口下去,满腔任人采撷的似水柔情,他于是落下泪来。 他终于醒悟,不过是个饕客,偏要谈了性再谈爱,把一切抬高成恋慕,在这样的诓骗里受到安慰的只余多自己,偏偏又窃喜于那微量的自知,然而…然而整整一段幸福的时光……难道这对人的一生来说,还嫌短吗?